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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花寒 ...

  •   烟雨从未打扮地这般艳丽过。铜镜中的女子一袭嫁衣如火,云髻高鬟层层堆叠,金钗玉饰琳琅满目。
      “美则美矣,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妥。“脂玉嘟着嘴,摇了摇头。
      “脂玉,你也觉得不适合我吧。”烟雨扶了扶髻上摇摇欲坠的金钗,涂了凤仙花汁嫣红的唇轻轻勾起。
      “脂玉觉得姐姐始终还是适合江南水乡婉约柔美的杏花。这样子,姐姐却成了一朵艳丽却不真实的芍药了。”
      “芍药虽不适合我,可芍药终究还是比杏花好看得多。即使,他看不见。”烟雨低低叹道,“我是等怕了呀。”
      她的的确确是等怕了。害怕煜宣再次离她而去。她已经等了两次,等了四年。她害怕还要等,于是她竭尽全力变得更加美丽,尽管她明白煜宣看不见。但也当作是一种慰藉了吧。
      “姐姐,你变了。”
      “我知道。” 她知道。
      纳妾自然是不如娶妻般隆重。沈府高堂早逝,又省下了拜高堂这一节。所以整个纳妾礼不过是见主,小宴,洞房罢了。这已是最完整的仪式了。
      “见主!”脂玉身着司仪喜庆的衣裳,捧着红皮卷,高声喊道。
      烟雨上前几步,对着坐在主母椅上的青岚行三跪九叩之礼:“妾身秦烟雨见过大夫人,愿夫人吉祥安康,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就不必了。妹妹祝本夫人和相公永结同好,比翼连枝,本夫人就欢喜得紧了。”青岚笑吟吟道。
      “是,夫人。”烟雨的声音娇娇软软,有如晓莺啼啭,“妾身祝夫人和沈郎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煜宣快步走来,扶起烟雨。他的手一如那日般,从她的唇角轻抚至她高叠云髻上的金玉。那样的高度,让他心惊。良久,他在她耳畔轻轻叹了一声:“烟雨,你变了。”
      她依旧柔柔一笑,却与满头珠翠那样不搭:“妾身知道。” 她也知道。
      宴席过后,洞房已到。
      煜宣牵着烟雨,静静坐在洞房里。两人相对无语凝噎。半晌,煜宣掀开了烟雨的红盖头,再次抚上她的脸:“我看不见你,便以手代眼吧。”
      “沈郎,你怪夫人么?”
      烟雨知道,以煜宣的聪慧,如何会不得知他自己眼疾的始发俑者?只是当局者迷,二人不愿意揭开双方的伤疤罢了。那样只会,徒惹伤痛。
      “有什么好怪的呢?”煜宣的话音轻盈得像是能飘到天际似的,低语道,“本来便是我欠了她的。她对我相思成疾,我却带有孕的清清去见她。”他知道烟雨是明白了的。那一晚守在青岚院子前的小厮,是他的心腹。他没有让小厮阻拦她。
      “可是我终究是害了清清,也害了青青。”他声音有如呓语,“青青——清清——”
      烟雨敛眸望向煜宣,唇畔现出讽刺的笑意,那丝丝织藏其间的绝望与哀伤刺痛人心:“其实,沈郎你自己都分不清,你爱的究竟是夫人还是清清姑娘吧。”其实,无论是清清还是青岚,都是她无法比拟的吧。
      “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煜宣闭上了那双本就看不清事物的双眼,“可是,旁观者又如何能明白当局者的心呢?”
      “说到底,妾身不过是个局外人罢了。”烟雨嗤笑着,心脏又开始窒痛起来,可她不想管。到头来,这一场爱恨情仇,这一场风花雪月,这一场悲欢离合,她不过是一个过客和旁观者,看那台上三人蹁跹。
      “局外人又如何,你是我的妾就好。我喜欢你的声音。”煜宣轻嗤一声,又恢复成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让她不禁想起她为他第一次唱起《杏花弦外雨》的模样,只是初心已不复。
      二人又复无言。烟雨率先打破沉默,拿起属于妾室喝的翡翠玉杯,凄然一笑:“妾身敬沈郎一杯。”煜宣见此,默默饮下属于正主喝的雪色玉杯。
      忽然,房门被猛得撞开,来人竟是青岚!
      然而于烟雨来说,一切在房门被撞开的瞬间都变得死寂起来,以至于让她有种已死的错觉。可是,她分明瞧见,缕缕鲜红从煜宣嘴角溢了出来,血滴落在雪白的玉杯上,鲜艳地刺目。青岚一口饮下玉杯里剩下的酒,唇动了几下便拥着煜宣倒在地上。
      她依稀看见,青岚在说,等我。
      烟雨绝望地跪坐在地上,她能感觉到泪水肆恣冰凉着她的脸,却听不见滴落在地上“啪嗒”清脆的响声。
      她聋了。
      青岚毒死了自己和煜宣去双宿双栖,可却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了她这个不该介入的旁观者。青岚毒聋了烟雨,那遵属于妾室喝的翡翠玉杯,盛满了最让烟雨为之恐惧的东西,失聪之毒。
      路人奇怪地看着这个身着破破旧旧嫁衣的女子。女子的嫁衣却仍旧艳红如火。
      烟雨走了,她带着细软离开了金陵,离开了这个毁了她一生的地方。她聋了,就再也弹不了琵琶,唱不了曲。又何谈维持生计呢?
      但是,她想在去黄泉之前,再去西湖看一眼杏花。
      她为什么如此执著地几乎执拗于杏花呢她想,也许是他的一句话吧。
      ——烟雨,你就像一朵杏花一样美好。
      这是她第一次为他唱完曲后,他所说的赞语。也许对他,这不过是一句风月情话,可这句话却成了她一生的执念。
      或许不可能看到杏花了……烟雨轻轻叹了口气,任由心脏的窒痛吞没了自己。回不去了,一切的一切都回不去了。她记得,当她犯心悸时,脂玉总会任由她将痛楚发泄到自己身上。
      可脂玉去了哪里了呢?脂玉也去了黄泉。她误以为烟雨死后,撞柱身亡。
      她唱了那么多曲儿,唱了那么多戏儿。她以为自己只是唱戏的人,然而她又不仅仅是唱戏的人。她唱的戏终了,她可以再唱一次。然而她的戏终了,她却不能再演一次了。
      人生如戏,戏却不如人生。
      当烟雨长眠在到杭州路上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边时,西湖的杏花如雪一般,碎了一把,开了一地。
      人人都道,杏花,杏花。却不知,杏结时,花已落。
      苏溪亭上草漫漫,谁倚东风十二阑?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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