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再次出发，前路未卜 ...
-
五日，只用了五日，初小夜与慕云天星夜兼程赶回了王城奔丧。
同行的还有月痕与星阳。
路上众人已经接到消息，皇上已经下令，追封初昼为忠勇公，丧葬之事按照大将军规格办。
纵使此时初昼尸身还未寻到，锦诺皇却下旨令国师府这几日先将白事办了，说是要让初家先立了衣冠冢，早些让初昼亡灵安息。
初小夜已经赶了五天的路，眼下都是青黑色眼圈，面容憔悴，原本清瘦的身子骨竟又清减了些，缟素衣裳都空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慕云天一路陪着他回来，心下不舍，却也只能陪着他，连续五日的寝食难安，让刚从大漠回来的众人都疲惫不堪，初小夜尚且如此，受了内伤的慕云天自然也是好不到哪去。
再见到老国师与昭华郡主时，老国师似是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十岁，原本还乌黑的发丝此刻已是花白，见到疼爱的小儿子也是一语不发，只是连连叹气。昭华郡主双眼通红，手上捏着帕子，时不时便流下泪水。二老年迈丧子，该是何等之痛。
在国师府门前，一见到初小夜，昭华郡主便情难自禁，赶紧将人拉过来抱在怀里，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在初小夜耳边低低地萦绕。
“娘……”初小夜也是伤心不已，伸手拍了拍昭华郡主脊背，安慰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又因着娘亲的伤心弄得自己眼眶通红。
灵堂设在国师府正厅，原本华丽古朴的国师府此时已是覆上一片缟素，灵堂高架之上正点着一排排白色香烛，中间停着空荡荡的棺椁，台上拜着灵位。灵堂两侧坐着些得道高僧，口中念着往生咒。
穿过前来奔丧的一众陌生亲友，初小夜直直跪在初昼灵位前，一语不发。
身旁慕云天也跪下，陪初小夜上香守灵。
领着二人进来的昭华郡主见着此情此景，哭声更是凄苦。
月上中天，初小夜这一跪便是直到午夜时分，奔丧的亲友早已散去，他却还是直直跪在灵前不肯走，目光呆滞地没有落点，看得人更是心下不舍。
老国师夫妇已经失去了大儿子，此番更是心疼了小儿子些，劝了初小夜几句，初小夜却是充耳不闻，似是决心要硬生生跪满七日。
初昼，是真的死了。
并没有人找到尸体，只是两日前初昼原本早已该抵达王城复命，却毫无征兆地没了消息。
老国师在昭华郡主的哀求下卜了一卦，却算出自己的大儿子已是毙命，而后便有了皇榜与这丧事。
谁杀了他？在哪里杀了他？尸身在哪？
初小夜满脑子不可置信与疑惑回转了千百遍，答案却仍都是无从得知。
紧紧闭上双眼，脑子将哥哥的音容笑貌反复回忆了千百遍，还是只有漆黑一片。
初小夜寄予希望的未来视力，这一次，又是什么也没看见。
初小夜呆呆地回忆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一点一滴，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
从来到这个世界那一刻起，之所以能适应得如此之快，其实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只是在玩一个极度真实的单机游戏而已。
他只是坐在电脑前，操纵鼠标，能清楚看见所有NPC等级与战斗力的玩家，而周身来来去去的不过是些NPC。为了推动剧情而存在的，为自己服务的，本身其实没有血肉没有价值的……NPC，仅此而已。
灵魄之眼，就如同游戏中的数据栏一般，连游戏中各个人物的真实想法都能看个透彻，甚至还会对游戏主线进程做出预告。
而他，自始至终不过是个玩家，一个需要集齐九枚缚神符完成任务满级通关的玩家而已。
初小夜自认，自始至终他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代入感。
他始终认为自己名叫初雪，初夜不过是一个游戏ID而已，其中根本没有任何生命的实感。
即便在九华峰被困石室时，他也坚信一定会有人来救他，无论是谁都好，自己一定能活着走出去。因为，他是这单机游戏里唯一的玩家。
主角哪有被NPC轻易杀死的道理。
即使在那时，他心底真正的想法也是如此。
说他是冷漠，更不如说是，他根本从未参与。
而此刻，他真真实实感受到的，对自己疼爱有加的，连自己中了摄魂咒行刺他时都不愿伤了自己的哥哥，却是毫无征兆的死去了。
心脏如同被一只手死死攥住一般，一丝喘息都是艰难。这绝不可能是一个玩家会有的感觉。
“一个NPC死去了而已”，初小夜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让自己这么想。
初小夜，不，初雪，突然意识到，这本就是他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这里的人们都有感情，都有价值，而自己更不是所谓先知，不是所谓置身事外的玩家，自己早就真真正正存在于这无边世界了，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脆弱的，随时会死的人类而已。与周围的所有人根本没有分别。
行尸走肉般度过了七天，初小夜一直不言不语跪在初昼灵前，连饭食也是要昭华郡主逼着才肯吃两口。
七日后，灵堂撤去，衣冠冢立起。
看着空荡荡的棺椁被深埋地底，初小夜终于哭了出来。
这些日子的隐忍，不可置信，与惊惶和悲伤，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加上赶路的日子，十多日不曾合眼的初小夜，终于在初昼坟前昏厥过去。
再醒来已是第三日清晨，初小夜睁开似是被胶水黏住的眼皮，便看见桌边慕云天正望着他。
曙光透过薄薄的窗纸，落下满地窗花。而夕阳下的这人，俊挺的五官，面庞如温润玉石一般，一半阴影一半温暖，剑眉星目，眸中似是揉碎了一片晚霞。
那人眼中的担忧第一次让初小夜觉得如此真切，真实到让他已然从“初雪”中抽离出来。初小夜主动下床，走到桌边，拉过慕宫主温暖的手掌，感受到十指交错之间，传达出的生命的真实感。
初小夜垂下眸子，哥哥已经去了。
此时此刻开始，他便是真正的，初家二少，国师府传人。
“我……你陪我去找哥哥的尸身吧，我不要找缚神符了，先去将哥哥的事情查清楚。此仇不报，我终生不得安宁。”下定决心后，初小夜主动开口。
既然已经不是游戏，他便不再着急去完成所谓的主线任务了。
慕宫主神色微讶，似是没想到初小夜会冷静地如此之快，而后答应道：“嗯，我会一直随你一起。”
初昼已与他相识多年，他的仇，慕宫主一定会报。
待初小夜草草喝了一碗清粥之后，便去国师府书房找老国师商议寻找初昼之事。
慕宫主当即找来左右护法，二人昨夜也是守灵至后半夜才离开。
星阳难得地满脸哀戚，来时手中还拿了一卷锦诺国地图。
此刻杀害初昼的凶手还毫无线索，众人都认为若凶手针对的是初家，那么难保不会对初家二少下手。于是众人商议决定，待路上一切行程布置稳妥了，二人再离开。
“明日一早，我便与夜儿上路。”慕宫主先开口。
“属下随宫主去。”星阳主动开口请缨。
“不，”慕宫主淡淡摇头，“此行我与夜儿是去找些线索的，自然人越少越好，不会打草惊蛇。”
“可是……属下，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初兄走的如此冤屈啊！”星阳难掩悲痛，他与初昼也是交好多年，如此英才陨落，他也很是不舍。
“希亚那边的事情，需要人去坐镇。”慕宫主看了他一眼，言下之意已然传达地透彻。
星阳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星痕宫总管传来的书信，嘴巴张合了几下，而后扭过头去，也自是不再多言。
初小夜见二人谈妥，拿过那一卷地图摊开在桌上。
“先前从和平城城过来时，为了小公子安全着想，我们走的是这一条道，”月痕手指从地图上划过，指出一条标记得较为明显的官道，“而这一条道虽说安全，但绕过了不少小路，是以我们当时星夜兼程，也花了足足五天才赶到。而初大将军返程时军命在身，依着初大将军英勇无畏的性子，该是不会绕路走官道才是。”
初小夜想起先前初昼前来和平城见他，即使再不舍，也只是与自己草草说了些话，连饭都没有留下一起吃，想来这人绝对是会星夜兼程赶路回王城复命的。
“这里，”星阳皱眉指着一处小路，似是分布在一处山脚下，“这边有两条小路可以通向王城，两条路远近都是差不多的，不知初昼会选哪一条。”
“可是，除了我们，还会有谁会知道哥哥走官道还是小路呢，会沿路设下埋伏袭击的，会不会是哥哥身边了解他的亲信，还是说，可能有人沿路一直暗中追踪他？”初小夜分析。
慕宫主不置可否，指尖点了点两条小路中夹着的一处山丘，地图上写明是叫南淮山，开口道：“初昼极有可能直接从山上走。我与他曾外出游历几次，他曾领我走过这里。南淮山上有一处只有些猎户知道的小路，只供一人一马通行，却是比山脚下两处小路都要近得多。”
初小夜看了看那处，地图上并未标出这条山间小道，所以这条路也许比山下的两条路更适合设下埋伏。
“此行以寻找线索为主，并不用急于赶路，大不了，这几条路都走一遍便是。”慕宫主拍板决定，余下三人皆是点头同意。
待众人在国师府一同用过晚饭，与老国师夫妇说了此行的目的。左右护法便出去为二人准备行装，而初小夜则是沐浴过后，再度睡下。
接下来几日，怕是又要辛苦的赶路了。这一次，只有自己和慕云天二人单独前行，当真是前路未卜。
自从初小夜想通后，显然也是更加惜命了些。
遇袭三日前，深夜，长宁镇客栈。
屋上青瓦被轻手轻脚掀开，床榻上的初大将军瞬间警醒，不动声色地看着有人将几只蛐蛐从屋上扔下。
一只，两只，三只……十六只。
一时间，屋里啾啾嘟，啾啾嘟的吵闹声响成一片。
初大将军无奈翻身下床，开始抓蛐蛐。
一路上已经有人无数次做过这种无聊的恶作剧了，虽然伤不到他分毫，却是烦人得很，扰得他不得安宁。
早在他单独上路赶回锦诺王城复命的第一天，便抓住了这恶作剧的小贼。
锦诺国温丞相家的千金，名唤温宁宁。
初昼对此女印象颇深，早在三年前，他立下战功扬名锦诺国的时候，温丞相便千方百计地想将这个女儿嫁给自己。
温宁宁功夫不算差，水段上级，但作为一个年轻女子已然足以惊艳整个王城，甚至整个锦诺。此女尤其使得一手好暗器，一柄莲华飞刀更是被江湖人士称为追命刀，一身轻功也是了得。
起先，初昼倒是觉得温宁宁有些特别，但无奈温宁宁一直对他无甚好感，似是爱答不理的。虽然老国师曾对他说过，温宁宁对他并非没有好感，只是碍于女儿家的矜持不肯表露罢了。而此次他领军前去边关，温宁宁更是千方百计跟来，一路捉弄自己。
初昼抓到这暗自使坏的温宁宁又无可奈何，堂堂锦诺大将军怎么好与一个女子计较，只好教训几句之后就将人放走，却不想自此以后，温宁宁竟变本加厉，每晚都变着法子来作弄他。
收拾完满地蛐蛐，初大将军带着一身连日赶路的疲惫，再次翻身睡觉。
女子之心真如大海针一般，不可捉摸。
锦诺十万大军返程路上，落后快马加鞭赶路的初大将军数百里，在一处野外林间扎营。
副将温泰独坐帐中，望着烛火出神。
一个红色身影如鬼魅般滑过无数士兵营帐，却无一人察觉，身影最终进入副将营帐。
“如何？”温泰抬眼看着从窗外窜进来的红衣女子，似是早已习以为常。
“不如何。”温宁宁径自坐下，目光却是轻飘飘的从温泰脸上滑过，态度傲慢，似是根本不屑看着眼前这人。
“砰——”营帐中央的简易木桌被拍成粉碎，险些引来帐外士兵。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人给你的任务至今没有丝毫进展，你想如何复命？”温泰对眼前这敷衍了他十几日的女子已是怒极。
“哼，我如何复命，与你何干？”温宁宁低头玩弄自己的指甲，红艳艳的丹寇似是要滴下来，“早说了我又打不过他，任务当然没有进展。”
“啪——”温宁宁脸上一个鲜红掌印。
温泰随即侧首一让，一柄莲华飞刀果真钉在身后营帐上。
即便温宁宁根本没有片刻犹豫，反手便是一片莲华飞刀夹在指缝中飞了出去，但温泰这一巴掌温宁宁根本猝不及防，而温宁宁这一刀温泰却是早有准备。
“你当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大人收养的一条狗！”温宁宁怒极呵斥道，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人竟胆敢出手打她。
“哼，此次任务若是毁在你手里，你且看着谁会成为大人眼中的狗。”温泰已经忍了数十天，硬撑着出言嘲讽。
“哼，我的事情，轮不到你多嘴，野种！”温宁宁红袖一甩，裙摆翻飞间，已是没了身影。
一柄莲华飞刀，却是精准地刺入温泰背心。
温泰一口鲜血涌上喉间，缓缓转头，果然看见背后笑容森冷的女子。
“若不是我不想脏了手，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温宁宁拔出莲华飞刀，在温泰衣袖上拭去血迹，转身出了营帐。
温泰眉间怒意更甚，只因他仍旧身着作战时的精钢盔甲，那飞刀才没有全数没入死穴。
“此女的暗杀手法，怎可能杀不了那初昼。”
待温宁宁离去已久，温泰才掀开那厚厚床帐。
帐中黑衣人，屏息端坐。
红色身影返回客栈，在初昼隔壁房中住下，夜已深沉，女子却不能安眠。背贴着与那人隔着的薄薄砖墙，缓缓坐在冰凉的青石砖地上，侧耳听着隔壁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一声叹息从温宁宁鼻腔滑出，几不可闻。
抬手逝去嘴边一抹鲜红，脸颊仍是滚烫，温泰那一巴掌运足了灵魄之力，毫不留情。
“我已仁至义尽，剩下的……你且安好。”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再次出发，前路未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