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月者》白朱碧

3、吴陵山脉

　　３

　　吴陵山脉的观测站是目前国际前三的站点之一，建造于一三年初，一五年开始投入使用。这个观测站的前景并不被人看好，可是第七研究所还是坚持了它的建设计划。这座山脉常年严寒，但冬季积雪不厚，观测站被建立在山体里，从山脚的升降梯可以直接到达。
　　怀奇直接从上海启程前往吴陵山脉，临走前，以研究所的名义向天文组提交了警报。那个正在进入轨道的物体很有可能会接触地球，这是一个比较通俗的说法，在顾妈的印象里，可能只是那些科幻片里的陨石撞地球的情景。
　　但事实上是，这个物体会飞速进入尘埃，然后被星体打碎，进入不规则轨道。一定的几率下，地球可以观测到百年以来最大的一场流星雨，剩下的几率里，这些流星雨会全部击打在北半球。
　　吴陵观测站的纬度可以进行跟踪观察，并且在一定条件下观察那样物体的形态。这可能需要一个月到三个月，后续的观察将跟进一年。

　　怀奇穿着厚厚的防寒衣走下了车，他带着一种没睡醒的表情，双眼从护目镜后看着漫天的碎飞雪。飞雪在半空形成雪霰，仿佛一团巨大的黄道尘。
　　接着，黄道尘后出现了一些星际物质。极亮红型，正缓慢地向他的世界挪移而来。

　　——那是一行来接洽的工作人员，都穿着亮橘红色的防寒服，无论男女都带着防护面罩和厚重的登山帽——所以根本看不出男女，只能看出大致的身高差。怀奇在他们里面已经算矮的了——在这种地方工作，首要的甄别就是体力，一般人根本无法胜任。
　　不过有几个和他体型相仿，通过护目镜后模糊的感觉，他认为那是几名女研究员。

　　“欢迎！吴陵观测站已经久候了！”这行人中的领队非常热情地用英语和他们打招呼——怀奇看到了他的胸牌——约翰代尔，是个美国人。“我是这里的接洽员约翰，非常荣幸见到你，怀奇博士。”
　　怀奇点了点头，礼节性地打了招呼；倒是身边的顾妈也同样热情地和对方用中文打了招呼，约翰毫无障碍地听懂了老百姓的那种寒暄——看来他在中国已经待了一段时间了。

　　他们一路上都在互相介绍——虽然大家都在怀疑这种介绍的意义，他们是一群裹着同样衣服的背景布，缓慢通过雪路，像一波滑过光晕的橘色线。当片刻后进入到观测站的运输机内，脱下防寒服和面罩后，肯定还要重新再自我介绍一次。
　　不过顾妈显然是最先被记住的。约翰笑着说，“你是我第一次见到会带着保姆来这里的专家，博士。上一次史密斯先生带来了他五岁的女儿，那可是一场噩梦——那个小可爱险些毁了七百万美元的观测镜头。”

　　很快，他们就进入了山体。外面的呼啸声刹那就被关在了身后，所有人简直是亟不可待地脱下了让人崩溃的防寒服。怀奇想得没错，自我介绍重新进行了一遍。
　　约翰是个身形高大的金发美国人，还有一位叫做许东的接洽员。他们两人主要负责的事情就到运输机为止了，剩下的人都是观测站内的工作人员。
　　往运输机走的时候，还有人在努力艰难脱掉防寒服。那个人比怀奇还要瘦小，应该是个女研究员。她的个子纤细匀称，当橘色的厚重外衣被脱下一半时，里面穿着白色衬衫的瘦削后背和防寒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是一件芭蕾舞衣制式的白衣，露出肩胛部和肩峰端。过了一会研究员终于脱下了防寒服，解开了面罩的带子。
　　她是短发，十分年轻，甚至比怀奇还要年轻——这让他感到新鲜，因为在这个行业中，已经很少会见到同龄人了。这是名秀美的女研究员，黑色短发衬得面部秀气。

　　“你好。”她发现怀奇在看自己——这种漂亮的女孩子也许早就习惯了相似的目光，“我姓时，叫时月生。”
　　“你好，我叫怀奇。”
　　“我知道怀奇博士很久了。您和传闻中一样的年轻。”
　　“谢谢……”

　　怀奇还不太会回应异性的赞美，反倒是顾妈，忽然用肘弯敲了敲他的背。时月生低下头忍不住笑了。她笑起来很美，宛若一片轻薄的月光被风高高扬起。

　　观测站的物资很充足，他们到的当晚，后勤就做了一场接风宴。怀奇换了一套便装，他到宴会的那个会议厅的时候，时月生已经到了，正在帮忙摆放餐具。
　　少女还是穿着那件芭蕾舞一样的上衣，雪白的肌肤在灯光下几乎微微泛着光华。她再一次察觉到了怀奇的目光，迎上了，微笑。怀奇侧过头咳了一声，有点尴尬地走进大厅。

　　————

　　秦舞阳正在试图改造这具躯体。
　　这具躯体纯粹是人类。但是之前的寄生者已经对它进行了改造，内部甚至还有自毁系统——当秦舞阳侵入的时候，险些就触发了它。
　　但是系统没有被触发。它完美地麻痹了原寄生者残留的神经元，拦截了生物电，并且在一微秒里伪造了同样的电流。接着，它的分足牢牢缠绕住原寄生者的本体，如同巨乌贼吞食鲸鱼那样将它们吞噬殆尽。
　　事后他发现那个自毁系统是负计时——也就是说，如果当时没能伪造电流而只是让生物电中断，自毁系统会立刻启动。

　　它在这具躯体里肆意地舒展——和荆轲的身体不同，这具躯体是一具空壳。它像是从一个不足一寸的笼子里搬到了一所豪宅中，终于不用再蜷缩着。看来原来的寄生者是在这个人类幼年的时候就入侵了，所以才能融合得那么美好。
　　他面前有许多人，其中还有原寄生者的同伴。当寄生者进入到宿主内的时候，其他的寄生者是无法意识到这场偷梁换柱的——也就是说，他们只意识到了荆轲的存在，而不包括自己。
　　在迅速阅读过宿主的记忆后，它大致了解了现在的情况。所以秦舞阳低下头，看向长阶下倒着的那具尸体。
　　“将它烧了。”

　　“皇帝——”下面有人出声。那是一名寄生者。它似乎对秦舞阳的决定感到诧异——没错，以它们的行为逻辑，应该是解剖。
　　秦舞阳抬起头，他挥了挥手——这双手是那么肌理细腻，看得出一直被小心保养。也有可能是被原寄生者进行了改造——现在是他的了。

　　荆轲的尸体被拖了下去。趁着这个短暂的喘息，他完整地阅读了这个宿主，也就是始皇帝嬴政的记忆。

　　————

　　反应线出现波动，已经三天了。
　　怀奇一直在实时观测，而其他人的同时将收到的信息进行收集编辑，这些微弱的波动只能传达一些残缺的字节，但尽管如此，这也是一个足以让地球沸腾的消息了。
　　——宇宙中，可能正有一个文明在向他们传达讯息。

　　这些波动是在他们对那个物体进行观测时出现的——它已经迅速穿过了短棒区，进入了尘埃群，并且形态还十分稳定——这就表示一般的太空物质无法击碎它。它可能是镍系，也可能是硅系，根据他们收到的越来越稳定的波动来看，它正在向太阳系接近。
　　时月生在另一个研究室进行观测，她的小组任务是预估出那个物体大致的性质。就在刚才，吴陵山脉观测站进入了紧急封锁，上层也得到了消息，正派专家组过来。他们不知道其他国家和联盟有没有同样观测到这些讯息，如果他们不知道，那么很快也会知道；如果他们知道了，那么同样也会封锁消息。

　　“……公元……”第一个单词被翻译了出来，它大概处于信息矩阵的三行六列。这些信息是直接可以翻译为中文的——怀奇隐约意识到这很古怪。这可能是针对这个国家的信息，也可能经过了智能甄别——如果是后者，那就意味着，这个文明对地球文明已经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了解。
　　“你认为它会是什么？”另一间研究室里的时月生打内线电话过来，显然她的观测也发现了一些东西，“是只对于我们的信息？”
　　“我不知道。”
　　怀奇说。

　　翻译还在继续。这些信息十分零散，可能需要整整数小时的时间才能收集齐全，并且到目前为止，他们都无法确定信息来源。
　　“也许是什么大学生天文组的恶作剧。”有个研究院摇了摇头，“我不认为这……”
　　“大学生天文组不可能进行那么长时间的字符播放和太空映射。”怀奇打断他。“如果从地球发射这些信息，那么需要到达α星系才会被认为是外星文明来的信息，我很难预估出它所需要的耗费，但我知道哪怕把太平洋所有的质量转化为能量，都完全不足够。”
　　“那么镜面转射呢——那可能只需要一个对空电感的设备……”
　　“不可能，速度太快。”

　　那些波动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完善——远远不需要一个小时。半个小时候，这封来自浩瀚星海中另一个文明的首封信件已经传达完毕。

　　我们来自第二旋臂外七十三星云距离，以783-β标准，我们是中度近高度文明星际。
　　我们来太阳系的目的，是回收我们的能量仪。
　　相信你们的文明对它已经有一定程度上的了解。它的直径约3474.8公里，近地点距离363，300千米，远地点距离 405，500千米。
　　它在太阳系的运转时间大致在四十六亿年。
　　我们很高兴、同时遗憾地发现，地球文明已经对它有了相当浓厚的感情。你们用自己的文字为它命名，以各种感性和理性的方式理解它的存在。

　　信息到这里为止，稍稍暂停了一下。但是研究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怀奇，研究员们，包括那几位匆忙赶到的国家首脑和军事委员会成员，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屏幕上被完整翻译出来的信件。
　　没有人说话，直到内线电话再一次响起。

　　怀奇拿起了听筒。那头是时月生兴奋的声音——少女的嗓音和这个情形格格不入，像是一个不合格的配音演员。
　　“它的直径大约是3474公里，与黄道的交角为1.5°到1.6°之间，它的表面并不光滑，有高地和低地——怀奇博士，我觉得它很像……很像那个。”

　　我知道。
　　怀奇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是多么苍白。

　　因为第二段信件已经被翻译出来。

　　——你们叫它月球。
　　我们已经尽力去理解人类（根据我们得到的信息，是目前地球上的主导生物）在诞生之后对它的深厚感情，也理解回收它对你们而言是多么的残酷。
　　所以我们的文明造出了一颗新的能量仪。我们以月球的标准重新制造了它，请相信，它是无害、美丽、奇妙的。
　　它在两千万年前已经被投入星际轨道，向地球而来。当它到达后，会形成自己的轨道，而它的新作用力下，旧月球将会逐渐被抛离轨道。
　　我们的文明是和平和感性的。我们相信地球文明也是如此。
　　新月球将作为我们的礼物，见证我们两个文明的友谊建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