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城·弗生》檀轩

5、【卷一】苍曜之刃-第四章

　　五

　　洛水一湾，垂杨两岸，微风过处，柳腰轻摆。一队一队的紫燕斜掠过水面，一声一声的黄莺竞相唱着艳曲。一弧小桥卧于绿波之上，桥上行人来来往往，更有小贩在桥头吆喝，声声不绝。粉墙黛瓦，重檐交叠，倒映在河面上，如诗如画。

　　青石砖铺城的街道上、往来的行人中，有二人骑马而行。白马上是一位年轻人，剑眉舒展，神情悠然。身着一袭浅色蓝袍，袖口点缀着点点兰花细纹，一副世家公子的贵族样貌。他身旁的黑马上是一个男孩，清秀得如同女孩子一般，一身素净的月白绫罗绸，神情略微有些吃惊。

　　“将军……你不是说玄陌城是西北重城，现在虽是晚春，却也不可能如同江南之地啊。”裔卿尘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座他从未见过的繁华城市，这里的没有成片的帐篷和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只有不断遮挡着视线的层层屋檐，这是与麟骨原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裔卿尘的心莫名地一紧。从今往后，自己也许再也回不到那片他所眷恋的草原了，若是每天早晨醒来，看到的已经不是记忆中的世界，怕是会觉得害怕吧，他的眼神黯了下去。这里的一切，都好陌生。

　　此时，叶无愆的声音响起：“恩……因为玄陌城的位置很特殊吧。洛水以及众多支流为玄陌城提供了丰富的水源，玄陌城北方及背后又有崤山，这是西北罕见的大山脉。崤山阻挡了来自北方的寒风，玄陌又为低地，因此常年温暖如江南。”

　　裔卿尘看着叶无愆的眼睛，突然问道：“将军，你……是外族人吧？”

　　叶无愆的笑容在一瞬间敛去，怔了怔，又微笑着说：“不是，但我体内有一半是外族霖部的血。”

　　裔卿尘说：“难怪将军的眼睛是碧绿色的，我听辰族长老们说，中原华族的眼睛颜色一般都是黑褐色的，西部像辰族这样的眼睛颜色多为墨绿色，个别有玫瑰色，北部的大多应该是褐红色，南部多数为蓝色，东部部族的眼睛多为深紫色少数有将军这样的碧绿色。”

　　“是么……”叶无愆仰起头望着天空，忽然轻轻问了一句，“那……有没有一个种族的眼睛是纯黑色的，那种没有一丝光亮的黑？”

　　裔卿尘低头想了一会儿，答道：“没有。我记得大长老说过的，没有一个人的眼睛可以是纯黑色的，就连瞎子的眼睛都不会很黑。”

　　裔卿尘突然笑了笑，“但是也许会有这种人吧。大长老也说过，没有人的眼睛会是我这样的金色的。”说完，一只宽大的手掌拍了拍他的头，裔卿尘抬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叶无愆。

　　只见叶无愆温和地笑笑，“那是因为少主您不是一般的人啊。”随即目光移向了蔚蓝的天空。

　　裔卿尘默默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将军，那双碧绿色的眼瞳中有太多他读不出来的情感了。

　　那时裔卿尘十一岁，叶无愆二十一。

　　多年后的叶无愆看着那个昔日的少年登上宝座的时候，目光里也有着同样复杂的光，只是那时，裔卿尘他，看不到。

　　“对了，将军。铁骑们呢？吴统领和张统领呢？”裔卿尘想起昨晚他觉得乏了就小睡了一会，醒的时候已经进了玄陌城，那一队的森严铁甲不知道去了哪里，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吴天攸和张绍之两位他一早醒来的时候见到过，不过都是和叶无愆一样，换了身行头，贴身甲胄换成了绸布。

　　叶无愆说：“这一次您回朝虽是朝野上下无人不知的事，但是具体时间却只有少数人知晓，陛下又调动了一小队胤凰第一精锐来接殿下您，我们还如此隐瞒身份。这样，原因殿下您应该是猜得到了。”

　　裔卿尘一皱眉：“将军是说……会有人想伤害我？”

　　叶无愆淡淡地纠正：“是杀了少主殿下您。”

　　裔卿尘瞳孔猛地一缩，恐惧瞬间占满了脑海，他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以前姆妈常常告诉过我，世界上永远都会有人为了权利不择手段。大概是因为我是他们到达他们所要的东西的路上的障碍吧。”

　　“铁骑一律便装进城的，天攸和绍之先去客栈定了房间。”叶无愆看着不再说话的裔卿尘，突然有些可怜眼前的这个少年。

　　他不过十一岁，还只是个孩子，肩负的东西却比自己的同龄人要多得多。叶无愆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人跟他说过的话：“帝王家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悲哀的。”与裔卿尘相处的时间越长，叶无愆便越能感觉到这句话的意义。

　　不过……如今那个黑眼睛的家伙……又在哪里呢……

　　“前面就是德记客栈了，天攸绍之大概在等我们了。”叶无愆说，“对了，少主您以后叫我无愆就行了。”

　　夜凉如水。

　　裔卿尘从床塌上坐起，揉了揉眼角，窗外一片静谧。

　　玄陌城的夜晚其实本不会太安静的，只是吴攸之选的这间德记客栈侧靠闹市，安于一条虽临街但也偏僻的小巷，白天夜晚都要安静得多，说是怕吵着卿尘少主。

　　可是为什么这么安静的夜晚，还是睡不着呢……

　　裔卿尘下了床，走到了窗前，赤裸的两脚在木板铺就的地上意外得感到有些凉意，在麟骨原的白帐里，地上是从来不会这样冰凉的，都会有一层厚暖的兽皮。虽然麟骨原无论哪个季节都要比这里冷，但此刻的裔卿尘却格外觉得地板上那丝丝寒意从足心传到四肢，他还记得的曾经踩在兽皮上的温暖，还记得瑛玛家的地毯的干净和柔软。

　　“姆妈……”裔卿尘的头微微倚在窗上，凝视着月亮，轻轻唤出声来。

　　他想家了。

　　那一望无边的麟骨原，那温暖舒适的白帐，还有那瑛玛的笑容，十一年的记忆在他的心底纠缠成模糊斑驳的影像，只是再也寻不到了。

　　玄陌城重重叠叠的飞阁垂檐遮遮掩掩，狭小的视线也仿佛堵住了他的心，生硌得慌。裔卿尘默默地看着霜白的月亮，最后轻轻掩上了窗。

　　很多年后裔卿尘也许会觉得后悔，因为初到玄陌城的那天夜晚他若是对着夜空多发会呆，那么他也许就会看见一个黑色飞扬的身影在他的窗前跳下，静了一会然后离去。不过十一岁的裔卿尘是不知道这些的，他也因此错过了这个也许是在生命中最重要的相遇。

　　帝都，风息亭。

　　天即亮还未明。

　　“林学士。”蓝衣宽袖的年轻人作揖微笑着，“清晨烦扰，多有失礼了。”

　　林碧涵抬眼一看，眉头倏地一紧，转而又笑着站起，“哪里。周先生至此虽是罕事，鄙人却是乐意之至。只怕鄙舍寒陋，让先生笑话了。只是不知先生为何突然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