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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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藏剑山庄。
闷热的夏季傍晚，一呼一吸之间都蒸腾起浓浓的热气，发丝紧贴在肌肤上，更添了几分黏腻和烦躁。唐无夜站在船头，眼馋的看着前方即将到岸的藏剑码头，以及码头边那棵绿意茵茵的大树，一心只想着赶紧到岸乘个凉，否则怕是要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就这样期盼着，终于到岸了。
他回身付了船钱，一下跳上码头，就立刻躲到树荫下。
刚坐好，便看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游荡的藏剑弟子们正在交头接耳说着话。他随意望了一眼，觉得没什么在意的，便又移开视线，倚着挺拔树干兀自休息。但是很快，他听见熟悉的名字飘了过来，便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哎哎太好了！叶玲珑这回可终于栽了！”有欢快的声音在这样说。
“啧，高兴什么？人家向来福大命大，我看未必。”
“谁说的？你没看见时卿叔伯天天拧着个眉么，那样子，我看是好不了了。”那个声音的主人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过去勾搭住同伴的肩，又惋惜又不屑地叹息道，“可惜了相思师妹天天捧着名贵药材悄悄往他们那送，这大热天的，真是委屈她了。”
“这倒是，不过她跟叶玲珑向来没什么交集，怎么会突然这样？”
“啊，那是我们师妹善良呀。”
“还不是因为你喜欢她？小心叶冲找你拼命啊！”
“什么？我说的是事实，相思师妹跟我们关系又好，人又单纯，跟谁都能打成一片，从来不嫌弃谁，连只小动物都舍不得伤。反倒是叶玲珑，整天冷着一张脸，除了她身边那两三个人，从不跟旁人打交道，高高在上的好像别人都比她低一等，看着真是不爽。”
“哎，知道就好，别总挂在嘴上。”
“嘁，怕什么？恐怕只有她自己不知道，我们这辈弟子里有多少人讨厌她。”
“隔墙有耳，时卿叔伯知道了到底不好。”
“不就是仗着有个厉害的爹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行了行了，快走吧。”
叽叽喳喳的声音就随着他们离开而远去了。
唐无夜看着他们的背影，低头沉思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站起来往庄内走去。
他是被姐姐派来的。
说起来，也不知道叶玲珑最后到底经历了些什么，现在醉红院的机关全部报废了，所有一切全部都要重来。唐非和唐沁忙的不可开交，成天梧居和醉红院两头跑，一步也停不下来。尤其是唐非，私事已经焦头烂额，还要顶着巨大压力赶制新的机关。
不过，叶玲珑这丫头也真是倔。
重伤在身，硬要回藏剑休养就算了，还说不见就不见，不留情面地把唐非拒之门外。
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她好些了没有？
正这样想着，便拉过一个护院问了问她的屋子在哪，结果护院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而惊讶的神色，似乎觉得竟然有别的人来找叶玲珑实在是稀奇至极。
唐无夜见他不答，又奇怪的摇了摇对方。
“师妹，不是还有八方白玉吗？”与此同时，又一阵对话传了过来。
护院脸上的神色亮了一下，直往唐无夜身后瞧，他便疑惑的松了手，也跟着回过头，就正好看到叶玲珑正低着头，与一个藏剑男子并肩走了过来。
那人是见过的，就是他拿着碧王跟着跳下了高台。
叶玲珑低头看着脚尖，听着他刚刚的问题沉声回答：“没有了。”
“没有了？”
“当年给你修复碧王的时候，已经用掉了。”
“什么？”
“八方白玉百年方得一块，举世难寻，我们家那块也是从曾祖父传下来的，用了便是用了，没有多余的。”叶玲珑淡淡说着，脸上的情绪平静，眉间却明显有些愁绪，她身边的叶云修听到她这样说，神色大为震惊，可震惊之余眼眸里又明显有其他的情绪……
愧疚、抱歉、受宠若惊或是于心不忍？
总之不太好看。
“无夜？”
叶云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叶玲珑就突然看见了前方的人。
唐无夜朝她点了点头，而后举步走了过来。叶云修见状，便低声在叶玲珑耳边说了些什么，叶玲珑微微颔首，叶云修便转身退开了。
而后，她仰起头看着唐无夜走到面前。
一时间两相无言，比她高出一个头多一点的人正垂下目光打量着她。
回想起来，也有一个月没有见过她了。
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情，大约有种一同劫后余生的惺惺相惜，又或者共经磨难后的唏嘘，总之唐无夜觉得还能看见她站在眼前，真是太好了。
虽然她脸上的表情，真的跟那些人说的一样，冷冰冰的。
不过他不以为然。
手一伸，不由分说拍了拍她的脑袋，对方显然没料到，冷冰冰的表情一下变得木然然。
看，打破冰山，其实就这么简单。
唐无夜长长叹了一口气，好似心中有什么终于得以疏解，她看见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看起来，我白担心了啊。”
他说，语气轻松自然，黑眸如坠星光。
暮色渐合，天边云霞已经燃烧出绚烂的粉色。
唐无夜坐在窗前檐下吹着晚风，安静凝视着窗内叶玲珑翻阅典籍的身影，清静灵秀的眉间隐约可见几分急躁，似乎为一筹莫展很是烦恼。他的目光微微垂下，看了一眼她右手边摞起小山丘一样的书籍，又看了一眼她始终拿在手中的那本，不禁有些好奇。
上前倚在窗前，看见她手上那本画着密密麻麻的图案。
应该就是爷爷说过的《铸剑谱》了？
他好奇的又望了一望，却没有太在意，视线便不知不觉落到了她若隐若现的手腕上
便一下想起她一个月前从密室出来的时候……心弦一动，动作比思考快了一步，他想也来不及想的，忽而隔窗拽起了她的左手。
“怎么了？”叶玲珑明显被吓了一跳，惊讶的抬起头。
“你这手……”唐无夜低声呢喃着，继续撩开了她的袖子。只见叶玲珑左手手腕处虽然白皙滑腻，却一眼可辨上面有好几个小窟窿，和那天夜里所见一样，痕迹不但没有因为一个月的时间稍稍淡去，反倒颇为显眼，他不由得蹙了蹙眉，道，“蛇咬的，对不对？”
“嗯。”她点点头，平静淡然，好似根本不在意。
“密室里还有蛇？”他诧异的不禁微微张开唇，似乎根本不曾想到。
“是。”叶玲珑回答，旋即轻轻抽回手，“里面有太多意想不到的东西了，对面有棋盘的高台下面有条不宽不窄的沟，那些蛇就在里面。后来不知怎么弓被震进去了，我……”
“你跳下去取出来的？”
“嗯。”
“……”唐无夜顿时无言以对，神色有些被震慑，他不能相信的吞了口口水，而后又是肃然起敬又是于心不忍地看着她，“你不是怕蛇么？一张弓而已，至于吗？”
瞧瞧，那手上的小窟窿，看着就让人不怎么舒服。
设想一下当时情况，阴森的蛇吐着芯子缠在她周身，要是有一点疏忽和耽搁，她怕是就上不来了，犹如当年商朝的虿盆酷刑……真是想想就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叶玲珑却只是看着他微笑：“不要紧。”
“不要紧？你差点出不来了还不要紧？”他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放心。”叶玲珑平静的回答，“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再说了……有一件东西对你来说意义非凡，只要不是走投无路，你会不尽力争取吗？”
“……会啊。”他果断直起身，神态洒脱坦然，理直气壮。
叶玲珑一眼便看破了他的伪装，这般故作姿态，明显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朝他挑了挑眉，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看得唐无夜有几分心虚，便故意清了清嗓子。
“咳咳。我跟你说，到现在我才觉得，这些东西都是虚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哦？”她暗笑了一下，好整以暇地等他继续道来。
“什么情什么义，都是些挂嘴虚名，你珍惜的别人未必珍惜，你豁出性命要守护的，别人也未必当回事。”唐无夜流畅自如的分析着，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轻了，里面的情绪却重了不少，他不动声色的转过身留给她一个背影，目光看着不知名的远方。
停顿片刻，他突然笑了一下，声音又重新洒脱起来。
“所以啊……还是且顾各人比较重要，其他的么，都不必太放在心上。”
叶玲珑看着他的背影逆光而站，阳光交织出阴影和灿烂，分割于窗前，他的背影突然显得格外挺拔和苍凉。缄默中，她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话，但大约能明白，他的这些话，应该是因为他刻在玉上的那个姑娘吧？
看起来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呀。
叶玲珑低下头思虑了一下，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不要再装了。”
“……”
“嘴上说的这么凉薄，掉进密室的时候，不是也没有丢下我吗？”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启步走出门外来到他身边，看到他脸色不怎么好，姿态放高了下不来的模样忍不住由衷一笑，赞道，“唐少侠其实也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嘛。”
“胡说！”
“我在称赞你哎？”
“胡说！”
“称赞你也是胡说？”
“胡说！”
“好吧，那我那天说的你来杭州就请你去吃大餐也是胡说咯？”
“胡说！”唐无夜想也不想的顺口回答，答完才愣了一下，“哎，你说什么？”
……
这一回再来到锦屏楼内，叶玲珑忽而觉得有些惆怅。
谢瑾在门口迎她的时候，还讶异的说笑着这回唐非怎么没有来，这位少侠是谁？简短介绍之后上楼，叶玲珑一边走一边有些恍惚和失落。还是在五楼东北向靠窗的那个位置，窗外一轮圆月已照当空，桌上很快摆满了菜肴，却没有她最喜欢的桂花鲜栗羹。
大约没有唐非的提醒，谢伯忘记了叮嘱厨房。
这些年来，总是偶尔会有这样的情况，所以每次唐非和她一起来时，总是不忘提醒一句，似乎已然成了习惯。不过今天没关系，他不在这里，她也不想吃。
这边叶玲珑支着筷子没什么食欲，那边唐无夜却吃的正香。
“真是没想到，我居然也有坐在这里吃饭的一天。”他饮了一杯酒，咂舌啧啧感叹，而后朝着叶玲珑一眼瞟过来，眨眨眼，戏谑道，“哎，谢谢你了。”
叶玲珑回过神来，淡然道：“好不容易有个朋友来看我，这是应该的。”
唐无夜的手顿了一下，脑中回想到那些藏剑弟子说的话。
想来他们说的也没错，她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格，能有几个朋友？
便又笑道：“那我就心安理得的受着啦。”
叶玲珑白他一眼，随他去。
又吃了两口，唐无夜忽然问道：“我说，那天的事，你就没有觉得奇怪？”
“什么？”
“就是我们掉进密道的那天。”他说，眼神里多了层不解疑虑。
这些天来，每次想起这件事，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天追着他们兜兜转转的人，手臂上的蛇想必是他出现之后才拿出来的，否则那么粗一条，叶玲珑怎么会后来才看到……而且一路上锲而不舍的追着他们，距离却又拿捏的刚刚好，脚下步伐看似摇晃却明白的很，细细回想，当真不像喝醉了酒的人。
再来，后门赫然出现的那条蛇又是怎么回事？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若是有人谋划，那心思果真是细腻无痕。蛇乃常人畏惧之物，哪怕是学过武功的，也难以克制天生对蛇的惧意，活生生的例子就是他自己。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还小的时候在野外被毒蛇咬过，要不是当时两个兄弟不要命的救他，怕是现在早就没了唐无夜这个人。此后发誓这辈子见蛇就跑，绝不敢与蛇大人同路而行。所以就算是跟在曲微寒身边那三年，每次曲微寒要放蛇出来溜达了，他就提前滚的老远。虽说曲微寒的灵蛇有灵性，能认人，但三年来他大概就远远望了那么一眼，蛇既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蛇。
真是想起来就觉得浑身汗毛竖立，实在可怕。
所以，一旦有人出现相助叶玲珑，这种常人皆惧的东西就派上了用场。
看到蛇，常人来说第一反应都是逃。
而他们要的就是叶玲珑逃，就算意外出现有人相助也必须只能作出跟着逃的反应，逃出漪香坊，逃过后院，但又不能从后门彻底逃走，只能无意间被引导逃向某个既定的地方。
那个地方……就是那条密道。
可为什么？
等等……那张弓……
唐无夜赫然抬起头，问道：“那张弓，原本是你送给师兄的？”
“嗯。”提起这个，叶玲珑始终有些提不起劲来。
“师兄一般收藏在哪里？”
“再来镇有唐门的秘密库房，其中有一间阁楼，他所有收藏都放在那里。”
“这不合理啊。”唐无夜愈发疑惑了，不解的看向她，“师兄那么多收藏，无数价值连城，就算要卖，也不可能卖你送他的吧？你怎么不听他解释解释？”
“我怎么没让他解释？”叶玲珑有些气闷的瞪回去，好似受了天大的冤枉。
她还不至于那么不通情达理。
何况，她也觉得匪夷所思，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冷静下来之后，她不是没有问过原因。
可是……
“是他解释不了。”她沉声回答，声音愈发闷闷的。
“……”得到这样的答案，这下轮到唐无夜沉默了。
不能解释……更加奇怪了。
很明显，引她去的人大约就是想让她看见这张弓，目的……顺理成章是想破坏她和唐非的感情，能有这样的动机……大约只能是师兄的仇家？
可这种报仇方式，倒是有些出其不意。
他后来也问过舞月，舞月也只是摇头不知，只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为人保管，其他的便再也不知。
想不出头绪，唐无夜也只能无言的继续吃菜喝酒。
见她还眉头微蹙，便想当然的宽慰道：“你也不要这么沮丧，那天要不是师兄他们正好赶到，你跟我早就命丧黄泉了。”他兀自说到这里，悠然的神色忽而滞了一下，当即转头问道，“师兄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在醉红院？”
叶玲珑不以为然的回答：“听说是叶师兄去报的信。”
“叶师兄？就是刚刚那个？”
“是呀。”叶玲珑点点头，“那天要不是叶师兄相助，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唐无夜听着她的话低头不语，蓦然想起那天他跳窗而出前，听到舞月的侍女来报信时说的那句：“舞月姐，有位叶公子找。”
叶玲珑会站在外面等人，想必就是在等他。
明显，他想必早已知道叶玲珑在醉红院里，只是等到晚上才去报信。
莫名空出一大块时间，若非在筹谋什么，恐怕有些难以解释。
唐无夜想着，却不动声色的堆出张戏谑笑脸，试探道：“唔，你跟他关系不错？”
“也没有，我跟叶师兄平常没有多少往来，只是比其他弟子稍微熟一点。”叶玲珑老实回答，神色认认真真的，毫不含糊，“不过他一直挺照顾我，偶尔会来跟我聊聊铸剑之道，发现了好的矿铁都会送我一些，大概算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吧。”
“真的？”唐无夜挑眉，故意暧昧的看着她：“人家平白无故对你好，我才不信。”
“不信拉倒。”叶玲珑瞪了他一眼，“不过你可别乱说，叶师兄对我好是因为我曾经帮他修复了他的碧王，人家只是回报而已。”
闻言，他也不再开玩笑，结合起之前听到的话，确认道：“你用八方白玉修复的？”
“是。”叶玲珑点头，神色并不觉得惋惜，“碧王那么好的重剑，废弃了实在可惜。”
听到这里，唐无夜忽而又觉得前面的想法不太成立。
叶云修对她也算是不错，都能舍命相救，平日又多番照顾……应该也不会故意害她陷入那种境地吧？再说，就算有那块莫名的空白时间，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
说来说去，反正是没有证据。
唐无夜便也不大想纠结了，继续不动声色的打趣道：“你倒是大方，现在轮到自己没法子了吧？”
语毕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她，叶玲珑立刻垂头丧气的长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将脑袋埋到了手臂上。见状，唐无夜伸手拍了拍她，大义凛然的安慰道：“这有什么，再出去找不就好了？”
说的真是无比简单，就跟伸手摘星星一样一样的。
她盯他一眼，继续无望哀叹：“我也想过，可是不可能，爹不会让我出去的。”
“谁说的？”唐无夜连忙否定，而后颇奇怪的说道，“你爹不是要带你去苗疆吗？你可以在去的路上顺便找找啊。”
叶玲珑猛的直起身子：“你说什么？”
目光中光芒闪闪，好似这个说法第一次听到。
唐无夜更加奇怪了：“不是吗？你爹都派人来跟师兄说了，让他即日处理完手上的事情，与你们一路同去。”
他一边说，叶玲珑一边睁大了眼睛，瞬时间无比惊讶。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 2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