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Chap.3：荷雅门狄（34）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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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天色依然昏暗。路上，里夫在头几分钟始终保持沉默，之后却开始滔滔不绝。她听一句漏一句，记不住他说了些什么，但始终没有打断他。“翻过前面那座山就到我家了。坚持住，我给你做好吃的！”他挤出笑容，带女孩前往自己的村子，想让她在那里按个新家，建立新生活。偶尔他会询问她两句，得到的回应往往只有两三个字，大部分时间都靠自问自答来维持对话。但里夫全程没有流露出任何抱怨。他同情这姑娘。在失去了双亲与所有邻里后，她成为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他理解她的心情与处境，时不时地说话给予她安慰，同时也能防止自己因疲惫而睡着。后来，他以为荷雅门狄睡了，便放轻声音，哼唱起助眠的歌谣，直到最后什么都不再说。荷雅门狄其实一直都保持着清醒，只是不愿睁开眼睛面对现实。
外界的天越来越亮了。当初升阳光刺破铅云，将雪原染成暖金色时，这场永无休止的暴风雪也终于渐歇了。空中飘动的雪片明显减少，它们缓缓地落入地面，融进那些慢慢变薄的浅雪里。
里夫的车在天刚亮时驶入了村落，停靠在他的家门口。他敲了敲车厢壁板，昏沉中的女孩慢慢睁眼。这个邻近的村庄笼罩在安宁氛围中，格局、规模与风貌都和她的故乡有一丝相像，往来居民的面孔则全然陌生。
荷雅门狄无处可去，匆忙逃离时什么都没有带，身上毫无分文，里夫便邀她暂住家中。在与这家人共同生活期间，她逐步了解了他的家庭与工作。家里有五口人，有个与荷雅门狄同龄的妹妹和一个小他九岁的弟弟，父母皆是农人，健朗好客。家中唯一外出谋生的便是里夫。他受雇于图尔库的行会，以里程或趟次结算酬劳，负责为地方领主、贵族阶层及宗教机构运送物资，有时也承接商贾与普通村民的委托，只要预付定金，他便从城镇集市代购并送货上门，收取运费和商品差价。这个青年一年四季都奔波劳碌，那辆由双马拉动的四轮货车总是往返于周边城镇和村庄，时而装载松鼠、狐狸、狼或驯鹿的皮毛，供给图尔库的贵族制作冬衣，时而装载葡萄酒、香料，送往贵族的庄园或修道院，时而承运建筑和造船所需的木材与沥青，或是运输谷物、鱼类及盐渍产品等粮食。那些运送腌鱼的时日里，马车总飘着挥之不去的腥气。
里夫有个名为格尔达的倾慕对象，那串用干花编的精致手链便是她赠予的信物。自幼青梅竹马的两人惺惺相惜，关系一直暧昧，村里谁都知道他俩互有好感。由于里夫工作繁忙，经常十几二十天不回家，与格尔达聚少离多，终身大事便始终悬而未定。每当谈及这位姑娘，荷雅门狄总能看见他眼底漾着温柔的情意。他早已攒够了充足资金，曾偷偷向荷雅门狄吐露计划，打算等来年开春便正式向格尔达求婚。
这几天，荷雅门狄总是醒得很早，时常倚靠在屋檐下发呆。里夫担心她孤独，总是抽空与她闲话，提到等雪融路通后，自己又要开始忙碌了。里夫家人待她如至亲般关怀，对这位邻村雪崩灾难中唯一的幸存者报以深切悲悯，为她提供充足的饮食和御寒衣物。荷雅门狄感到受宠若惊，她白天与他们围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夜间则与里夫的妹妹睡一起。房屋的隔音效果较差，她每晚都能听见隔壁传来里夫的鼾声。她对他和他的家人别无他求，只希望能得到一支画笔和一些画纸。里夫利用工作之便，为她弄来了石墨笔和土纸。她将内心的苦痛通过绘画来宣泄。某夜梦境重现了那个可怕的场景。她梦到许多深埋于冻土下的尸体，仿佛又重回了那个恐怖的屠杀现场，在一身冷汗中惊醒，大叫，却仍生生忍住了眼泪。隔日，从妹妹口中了解到情况的里夫及两位老人都前来安抚她。这段寄居的日子里，荷雅门狄始终克制着情绪，对外展现出坚强的形象，唯独笑容稀少且言语不多。纵使这家人已完全知晓她悲苦的遭遇，经常主动关切和询问，她也仿佛像个没事人似的，仅以微笑回应，然后又继续陷入沉默。
在里夫家居住的第四天，格尔达前来拜访。里夫的父母和弟妹对这个姑娘非常熟悉，早已默认她会成为家中儿媳。格尔达同情荷雅门狄的境遇，便与里夫一同下厨给她做一顿好吃的。不久，厨房就飘出了阵阵香气。
摆满菜肴的餐盘被端至荷雅门狄面前，里夫兴奋地催促她品尝。荷雅门狄的目光落在那盘大马哈鱼上，那是格尔达做的。鱼肉经盐和香草调味后油煎至金黄，每条都切成整齐的块状，用芜菁和卷心菜叶装点。
她咬下第一口，接着迅速吃了第二口。鱼块外酥里嫩，瞬间唤醒了她记忆深处的味道——母亲下厨时的味道。
房间里莫名响起了一个声音。
这突然爆发的、奇怪的啜泣声，让围在餐桌旁的两人都不知所措。
“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格尔达看了眼里夫，慌张地问。
从逃出龙群围攻，到见证雪崩，再到流落邻村，这一路上，荷雅门狄始终隐忍。每个人都能看出她积压着巨大的悲恸，可无论内心多么痛苦，她始终没有掉过一滴泪，默默地忍受着这个夺走她亲人的世界。她觉得，自己所有的眼泪都随着那场暴雪被冻结了。与至亲的永别之痛，压抑许久后终于决堤，这一刻，荷雅门狄再也忍不住地抽泣起来。
等抬起头时，她冰蓝色的眼眸已经哭得通红。“没事……”她嚅嗫着轻喃，用手背胡乱抹去泪水，使劲揉着眼睛，强行挤出一个带泪的、略显丑陋的微笑，“只是……太好吃了。”
村里人对这个外来的孤女都非常友善。如果她长期留居，兴许真能在此安顿。但她清楚自己不能一直住下去。屠戮她村庄的龙王既已展开报复，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再次发动袭击，做出更可怕的事？继续留在这里，只会给这些善良的村民招来灾祸。
第五天上午，风特别大。荷雅门狄找到正在给马车装货的里夫。他即将启程前往图尔库运送过冬的物什，承诺会在三日内返回。听到身后的脚步，他回头望去。荷雅门狄把一叠纸交到他手里。他逐张翻阅后，面露惊喜。这些全是她连日创作的画，有清冷的月亮，有村庄的景致，还有他驾车的背影。
“我没什么能送给你的，这些画就当作谢礼，感谢这些天你对我的照顾——作为临别纪念。”她轻声说完这段话，语速急促得像是怕被打断。
“你要走？”里夫原本发亮的眼神顿时黯淡了。
“是的。”
“住在这儿不好吗？难道我们有哪里怠慢……”
与他和他家人共度的短暂时光，是她难以忘怀的记忆。面对这个热心善良的男人，荷雅门狄无法解释真相，也不忍说任何伤害他的话，只能低头攥紧裙摆，“你们待我就像真正的家人那样，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带给我的这份温暖。但我必须离开了。”
天明前，荷雅门狄曾感知到几股魔力，虽然只是不入流术士的微弱气息，却仿佛是警钟般催促她别再迟疑，是时候与这个宁静美好的村庄告别了。她本想悄然离去，不惊动任何人，但里夫一家的善意令她无法心安地不辞而别。
“你打算去哪儿啊？你如今孑然一身，就这么——”里夫没能问下去。虽然这些日子他竭力帮助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孩，为她排忧解难，却发现自己实际上根本就不了解她。但他能感觉到她的决绝态度，明白她是认真的，不会再反悔了。情急之下，他下意识用力握紧了手指，又怕会弄坏那些画，赶忙松了松。
荷雅门狄并未回答。她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想先返回那座被雪埋了的村庄，为父母搭一个坟，之后再考虑去处。她向前走了七八步又停下。当她回眸时，阳光勾勒出她带着淡淡笑意的侧脸，“里夫，请代我向你的家人问好。愿诸神永远庇佑你们。”
青年还想说些什么，但她已毅然转身，踏上了独行的路。
作者有话说
第162章 Chap.3：荷雅门狄（34）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