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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36章 守岁【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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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云思一手扣着棋子,黑云子在她手中愈发显得漆黑碧透,连手指都衬得纤细莹白起来。香炉中早换上提神的香料,香气袅袅娜娜的充盈室内,当真是提神醒脑的佳品。
却也不由得让她想起方才。
院子里空荡荡的,值夜的下人们都躲在室内取暖,不值夜的自然都欢度佳节去了。
没了炭盆取暖,周身陡然冷冽许多。
天边一抹残月透着清寒,将她和胤裪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从年节里的空气中,云思似乎能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那是一种崭新的,充满活力的力量,让人在呼吸间都忍不住勾动唇角。
此时的北京城与现代一样,是烟花的禁放区。据说,明永乐年间曾因燃放烟花而引燃午门。清军入关后,便一直延用旧制,将燃放地点搬到了西郊。
这时节的京城自然是一片静谧,甚至于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二人一般。
云思背着手,缀在胤裪身后,一步一步踩着他晃动的影子,自得其乐。直到影子突然不动了,她才恍然抬头,瞧着早已停驻在面前的胤裪一脸笑意,问她:“冷么?”
她含笑摇头,“冷一点,人精神。”胤裪却想她方才困顿之色,不禁了然一笑,便也不再说什么。
只是随后便将她一径拉到这小书房之中,还特意吩咐换上这一炉新香,倒弄的她颇为无语。
一手支颐,一手落子。还不待收回手,就听胤裪问道:“落子无悔,可是定了?”
她无奈叹气,甚至还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一子错,满盘皆落索。难为十二爷还让了我三子,不如——重新开始?”
胤裪畏之如虎,急忙摆手,“不来了。你这棋艺别说三子,就是让五子也实在是……”
可云思也不恼,反是嘻嘻哈哈的笑,“早说我是臭棋篓子,连二哥和四叔那样的好脾气遇上都头痛,你还偏不信。”
胤裪就笑,抿了口热茶,干咳两声,才努力正了神色,但如何也掩不住唇角上扬的弧度,“要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至少,福晋的棋品还是极正的。”
她听了,只是不领情,“瞧瞧,这是实在没有值得夸赞的地方了。”
胤裪一愣,又朗声大笑起来。
须臾,起身踱至窗边,吱呀一声开了窗,冷风就争先恐后的往进钻,一下将室内香气冲淡许多。
不知是否起了聊天的兴致,便就着她提起的李荣保问:“总听你提起四叔,可瞧李荣保似乎与你们家走的也不甚亲近?”
云思眨眨眼,有些沉思般说道:“四叔是玛法的老来子,大概和阿玛他们岁数差的实在太大,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不一样。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和我们小辈关系都是极好。”
富察家族内,如今当是马齐身居高位,几乎所有人都以马齐马首是瞻,似乎只有李荣保不喜掺和进这些纷争。云思这样说,已是含蓄不少。
胤裪却颇有些遗憾,“如此说来,当年李荣保在宫里当差时没有结交一番,倒有些后悔了。”
云思就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李荣保曾做过四哥伴读,只是当年我还太小,印象并不深刻。”他好脾气的解释,又在看见云思一脸茫然的表情后,笑道:“是了,我还太小,你岂不是更小,没什么印象也是应该。”
她却完全忽略了他对她年龄的评价,几乎是有些吃惊,“四爷?”
“四哥当年可不像现在这般老成,性子急躁又严苛,李荣保跟着吃了不少苦头,常常领皇阿玛的罚。”
云思撇撇嘴,现在听他说来云淡风轻的,可也不难想象当年情状,毕竟对一个没什么印象的人尚能有如此记忆,小孩子的心性,总是对看热闹的兴趣更大些。
没有拆穿他,却也不想继续顺着话题谈论他们兄弟。也许对胤裪来说,他们兄弟间还有幼年时的美好回忆,可对她来说,每每提起,都只能联想到此后数十年无休无止的争斗。
这个连千古一帝康熙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惹人烦心。
如此,便也幽幽叹了口气,岔了话题,“宫中守岁年年都是如此?”
胤裪轻笑,“也差不多。乾清宫有家宴,也只在幼年时参加过,着实是热闹,只是人多自然心思也多。再大些便几乎年年如此,但在宫里,从主子到奴才,到底都多份小心。”
中间顿了顿,转身看向窗外,像是在回忆,也只一瞬,并不回头,又继续说:“纵是团圆宴,又何时真正团圆过。说起来,今年倒是过得头一个惬意随心的年。”
最后一句,却是看着云思说的。他说这话时,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光彩,偏那语气又似乎将将带了点儿惆怅,刚让人分辨出些微头绪,就被主人藏了起来,捉摸不着。
一旦提起此类话题,这人从来都是淡淡的述说,悲伤高兴都好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倒像是深得“喜怒不形于色”的精髓,而他整个人则躲进了重重深重的迷雾之中,让旁人靠近不得。
每到这个时候,云思都会不由自主的想:他这样的人一定不适合讲故事,任何跌宕起伏的情节从他口中说出来,怕是都要变得跟白开水一样,波澜不兴又没滋没味。
可是,也就是这样的胤裪,蓦然让她觉得心中一紧。背对着她临窗而立的身影,就像是他的语气,飘忽而又淡漠。
宫里的团圆宴是如何情状,云思虽然不知,不过论起后宫品级,一向是嫔以上才有资格参加此类活动。以定贵人的身份,若非皇恩浩荡,显然是不够格儿的。
也就仅在那一霎,周身上下独属于他的那份清傲,显出一种遗世独立般的错觉,仿佛冷眼瞧着红尘纷扰,随时都会羽化登仙似的。
然而,云思明白,这也仅仅只是错觉。只因在这红尘之中,他有他的筹谋,他有他的盘算,他亦有他的牵绊。
起身慢慢走到他身后,不敢提定贵人,更不敢出言安慰。千言万语,唯有缓缓伸出手,握进他垂于身侧的掌中。双手交握的刹那,却莫名让她心安。
胤裪回身,正好与她四目相对,对视中,二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他虽仍然在笑,笑容中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东西。修长有力的手臂只一用力,就已将云思揽进怀中。
瘦削的胸膛实在算不得壮硕,可也并不文弱。这副臂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云思来说就变得不再陌生,渐渐习惯了他身上的气息,也渐渐习惯了在他怀中休憩。
靠在他肩窝,云思忍不住笑叹,“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胤裪不解,她却但笑不语。在她眼中,这时候的胤裪,就像是与人捉迷藏的顽童,若不主动靠近追寻,他便也待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并不打算出来。
只是,这场游戏并没有规则。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愿意寻找,而他竟也满不在乎的躲着,似乎从没想过主动出来。
伴着云思的笑声,胤裪也和着她轻轻地笑。外头的更鼓声就这样不急不缓的传了进来,沉稳有力地拉开康熙四十四年的大幕。
云思也就在这时候,被他冷不防的弯身打横抱起,纵然素来沉稳,却也着实吃了一惊。顾不得砰砰乱跳的心脏,一双手虽牢牢环在他颈子上,还是红着脸轻声娇叱:“喂!大过年的,胡闹什么?”
像是报复她的笑而不语,胤裪这才正色,眉峰轻挑,“交子了,我瞧着你也累了,不如——”
拖的长长的尾音,似是余韵无穷,让云思的耳朵根都烧红了,一双眼左顾右盼,就是不敢与他对上。
耳畔越发烧灼,能感到他渐渐凑近的呼吸就停留在耳边,一字一字的述说,几乎每一次的唇形变动,都紧擦着她的耳朵。
然而,话中的内容让她脑中轰隆一声,仿佛心脏收缩下的血液一瞬间都涌向了脸颊,羞得埋首于他怀中,再不愿抬头。
只听,他清朗的声音忍着笑意说:“我抱福晋去吃饽饽。”
继而便是一阵轻快的笑声,甚至于云思都能感到他胸腔轻微的震动。
年三十晚上交子时刻的饺子,是节庆里必不可少的环节。唯独这一年的饺子让云思囫囵吞枣,竟全然不知其滋味几何。
年初一,太和殿朝贺,王公大臣皆在其列。
一大早天还不亮,胤裪就匆匆进宫。临行前,还在睡得迷迷糊糊的云思耳边叮嘱:“今日太和殿筵宴,回来晚,不必等我。”
她稀里糊涂应了,果然这一天都再没见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