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可可夫人（PM4，上）》doodling

4、第四章

　　我不得不认同克莉丝的观点：奢华这个词是为洛可可夫人的舞会创造出来的。再自负见多识广的人，也要对这位夫人制造的景象和气氛瞠目结舌。富丽堂皇和高贵典雅是完全不足以形容的。不过在场的女士们先生们显然习以为常。他们用最漂亮的衣服和最优美的仪态来显示自己与环境的高度协调。我却是一个新人，而且之前几乎没有参与过这类社交。多亏克莉丝带着我，让我的生涩的舞步逐渐灵活。我慢慢融入了这个场合，还结识了几位出身高贵的先生女士。大家显然对我颇感兴趣，无论是我的经历本身还是洛可可夫人对我的提携。很多人含蓄的向我表示好感，克莉丝替我照单全收——“这是个好机会。”她说。她整晚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我身上，可我的心思大部分都放在了洛可可夫人身上。
　　洛可可夫人无疑就是这里的月神，不过她没有滥用她的魅力。她大部分时间都陪在利伊身边，他们不知疲倦的跳了一组又一组舞。这样看上去，他们真的非常像幸福的一对。“他们看上去多相称啊。”克莉丝几乎贴着我的耳朵了。“的确如此。”我也轻声回答。这一晚，大厅里不知有多少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在他们好不容易分开的间隙，几位先生有幸邀请到了女主人。我不是其中的一员。不过，欣赏那曼妙的舞姿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享受呢？
　　回到尼斯家时差不多四点了。我完全精疲力尽了，而克莉丝几乎趴在我身上睡着了。第二天中午，克莉丝一边抱怨头痛——她承认是给舞会上那些上好的窖藏葡萄酒闹的——一边递给我一张小纸片，告诉我狄安娜乐意在她的沙龙里增加一位常客。即使不是欣喜若狂，我的喜悦也到了人人都看得出来的地步。我迫切的想知道，克莉丝对此有什么看法。她只是淡淡地说：“只要你不去做一些想入非非或者自欺欺人人的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是美妙的。我在洛可可夫人的沙龙里受到了她的关注。她已经将我曾带给她的不快抛诸脑了。我们的话题慢慢从对艺术的探讨转移到了我的海外旅行。她热切地向我打听国外的一切一切。我总是怀着愉悦的心情回应她的每一句话。
　　这天晚上的话题照例从我的旅行见闻开始。我近二十年的漂泊经历似乎是个挖掘不尽的宝库。洛可可夫人问道：
　　“朗斯先生，您在外旅行这么多年，一直是独自一人吗？”
　　我回答是的。
　　“您没有遇到过法兰的同胞吗？”
　　我解释，法兰王国势力的大扩张是近六、七年开始的。而我在他乡遇到的，不外乎是商人和冒险者。我跟他们并没有多少共同语言。
　　“这样说，您似乎不大喜欢您的同胞？”
　　“并非如此。”我斟酌了一下措辞。“商人中也还是有不少正直可敬的人。”
　　“其实您的意思是，海外的法兰商人们大都唯利是图喽。”她微微笑了，不带丝毫恶意的。
　　“您的感觉非常敏锐。”我说。“确实他们的很多做法我无法苟同。不过，他们使王国成了受益者这件事实在太明显，我没法子进一步谴责他们了。”
　　“很遗憾呢。”她有点神色黯然，不过我不能完全肯定。
　　“虽然站在其他民族的立场上来看，他们是错误的......”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您说得不错。”
　　克莱艾斯夫人向我们走过来。她是奥滋华尔特•詹•克莱艾斯大臣的妻子。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仍可以看出来她年轻时也一定是个美人，而且受过相当好的家教。只可惜她身上有一种沉重的古板气息。即使不足以让人窒息，至少也令人心情压抑。她径直对洛可可夫人说：
　　“洛可可夫人，您又在和朗斯先生聊他的旅行见闻吗？”
　　我原谅她无视我的存在，毕竟我只是个卑微的小人物。不过心里还是有丝不舒服。
　　“没错，克莱艾斯夫人。”
　　“可以让我也听听吗？”她几乎不用正眼瞧我。
　　她这是向谁说话？征得谁的允许？我不想显得自己很没涵养，可我极不愿意与这位夫人“对话”。
　　洛可可夫人很体谅我的说道：“朗斯先生刚刚说了很多故事，”她把脸转向我。“不知道还有没有精力再作一次‘长篇演讲’呢？”
　　我很有默契的笑了。“恐怕要令您失望了，夫人。”
　　“先生大概很累了吧，”她照旧展示她迷人的微笑。“抱歉，克莱艾斯夫人。下次有机会再聊吧。”
　　克莱艾斯夫人没想到她会这样干脆的回绝。洛可可夫人摆明了就不欢迎她。她愣了一下，说：“那真可惜，夫人。”
　　“没关系呢。我们这次谈到了海外商人的故事，才刚开头，您大可以下次加入进来。”
　　“海外商人？”她似乎改变了主意，打算与洛可可夫人好好聊聊了。“听说都变得很富裕呢。尤其是商会总管克莱斯男爵。他可真是个有才华的人。”
　　“也许。”洛可可夫人的笑容里已经有几分不耐烦了。
　　“很惊讶我提到他吗？他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您想提醒我什么呢？”洛可可夫人终于收敛起了她礼节性的微笑。
　　“我只是觉得，在这个接纳一切有才华人物的沙龙里，不能听听克莱斯男爵的各式见解，感受一下他的另类才华，实在是件遗憾的事。”
　　“可惜，他的另类才华大约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接受的。”
　　洛可可夫人的拒绝相当彻底。那位不擅长控制情绪的克莱艾斯夫人只好悻悻地走开。
　　“夫人对克莱斯先生......”我小心翼翼的。
　　“不喜欢。”她直接回答了我。
　　看到我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轻轻笑了一声：“我并不介意谈起他。我只对某些人一再暗示我应该接待他而不满。”
　　“那种人也不值得夫人的接待。”我想起了一些事情，这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您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或许在王都，乃至整个法兰王国，克莱斯‘先生’都是个受人‘尊敬’‘有才能’的富豪。可他在海外的商队，除了杀人越货，什么样的勾当都做得出来。他们完全是一帮欺诈者和掠夺者。”
　　“这完全可以想到。以前在国内，他就披着合法的外衣，吞没了不知多少人的财产。”
　　“他这样的行径，法兰的公民们都看在眼里吧。”我补充说。“不过他暗地里还有很多常人见不到的动作。”
　　“您了解些什么？”她睁大了眼睛。
　　“有时候他的船显得鬼鬼祟祟。我很怀疑，偷偷向他的船员打听。一个喝醉酒的家伙告诉我，他在海外进行秘密的探险，寻找从法兰王国流失的魔法石。”
　　“原来传闻是真的。”洛可可夫人的神色变得凝重了。
　　“您知道这回事？”我很好奇。
　　她定定神，看了我一眼，缓缓地说：“前次战争结束后，克莱斯获得了魔法之森的开发权。但绞尽脑汁才得到这块土地的他居然发现大量魔法石矿脉被开采殆尽。而魔族也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就有传闻，说他一直在海外搜寻带着大量‘人类财富’失踪的魔族。”
　　我一直在观察她的脸。我无法判断那平静而美丽的表情下的是怎样的心情，但我感觉到她在隐藏些什么，就像在看水中燃烧的火焰。
　　我鼓起勇气说：
　　“可以问问夫人，您对克莱斯先生的真实看法吗？”
　　她犹豫了一会，低头玩弄手中的折扇。扇子开了又合。她终于抬起头来，说：
　　“你一定从克莉丝那里听过我的许多故事吧。为什么对我的看法这么感兴趣呢？算了，克里斯是我童年时代的好友，很多东西我都与她分享，她想必也不会瞒你吧（这点很容易看出来）。”
　　“我年纪很小的时候在市场打过工，请您不要觉得不可思议。就在那里我认识了他，他当时已经是个成功的商人了。他认为我身上有经商的才能，并且非常欣赏我本人。我那时也觉得他很有魄力很有才干——虽然风评不怎么好——甚至一度接受他的某些观点。不过我们终归不是一类人。我......不恨他......只是讨厌他的纠缠。”
　　我很惊讶洛可可夫人用了 “恨”这个词，尽管前面加了一个否定词。莫非她曾经有这样的感情吗？那么，理由是什么？
　　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是可笑的故事。不只是克莱斯，主教也相信我有侍奉神的才能。当然最出格的事是奥滋华尔特大臣，他发现我有政治家的素质！我过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看到她隐藏的感情逐渐喷发，又在一瞬间熄灭。洛可可夫人短暂的激动给我们留下了难堪的沉默。
　　她最终还是说：“抱歉，朗斯先生，回忆过去的事，偶尔会让我的情绪波动得很厉害。”
　　“这恰好证明您有真正的感情。”我说的是真心话。
　　她莞尔：“请允许我离开一下，该是吩咐厨房准备宵夜的时候了。”
　　我的目光紧随着她的背影。她身后究竟还有多少秘密呢？但我知道，了解一个人，需要时间。克莉丝花了那么多年，也没能理解她的朋友狄安娜。对于我，她也许永远只能是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