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斯德哥尔摩情人

1、第 1 章

　　1925年，湖南醴陵。

　　杨立仁，杨氏家族长子，是个教书先生。他一身烟灰色长衫及踝，面容英挺，头发修剪得很短，箭眉微微上挑，眼睛里透着精光。

　　他站在街角眯起眼睛扫过路上匆匆来往的百姓，眼神最后停在了跟在打鼓奏乐师身后身穿军装的巡捕们身上，他思索片刻，转身进了身边的东陵饭店。

　　他找了一个位子坐下，店小二毛巾甩在肩膀，拎着茶壶俯身给他斟茶，他随意点了几个菜，小二便留下茶壶去后厨房催菜去了。他漫不经心地半瞌着眼睛，却在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声音，旁边那桌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戏院那个花旦小红杏又攀上了高枝儿，身后两人附耳低语着这两天醴陵要来个大人物，眼前空着的座位突然被人占据，他掀起眼皮刚要出口阻止，看到来人便住了口。

　　＂杨老师？＂眼前这个身穿浅咖色长衫的青年为自己斟了茶。

　　＂我是杨立仁。＂杨立仁眼睛一亮，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

　　＂我是周世农。＂青年低头啜了口茶水，微微一笑。

　　＂那你就是闻名江湖的……＂杨立仁倾身，压低了声音。

　　＂现在我给革\命\党做事，＂周世农抬手示意飞快地打断他，＂杨老师，咱们就开门见山吧，我是领了广州革\命\党的将令。＂

　　＂不会是汪兆铭吧！＂杨立仁脱口而出，在革\命\党中他最佩服的就是汪精卫，不仅人生的英俊，胆子又大，敢刺杀摄政王。

　　周世农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这个人，比汪精卫还要资深，具体是谁你不要打听。和你直接联系的人，是你的老同学，楚材。＂

　　杨立仁一愣，＂楚材不是在匹兹堡留学吗？＂

　　＂哈，他现在就在广州。＂周世农一笑。

　　＂啊，他也参加国\民\革\命啦？＂杨立仁欣喜，不愧是老同学，他本想早些时日参加，一直没寻着机会，直到现在好容易有人找上了他，他便想甩开袖子大干一场了。

　　周世农头一点，＂凡是有为青年，都讨厌庸人之气，崇尚一年如二十年的革\命风暴。＂

　　杨立仁猛然掀起半磕着的眼皮，信誓旦旦道，＂我杨立仁也是有志青年。＂

　　周世农又提起杨立仁的父亲杨廷鹤，说他早年随陈其美东渡日本，在日本士官学校就读，起先杨立仁不懂周世农为什么要提起这个，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人们口中近几天要来的大人物，三省巡阅使，竟是自己父亲的故交。

　　杨立仁有个妹妹杨立华，生得也是唇红齿白，漂亮的很，她在广州上学，一年到头鲜少回家。还有个16岁弟弟杨立青，也是家里的小儿子，生性顽劣，总是调皮捣蛋，跟着长宁街的李师傅学测绘，这不———

　　他正举着一个望远镜——李师傅花了五百大洋买来的东洋货，也是他测绘用的眼珠子，招呼他的玩伴大保，搬梯子准备去戏院子看那个漂亮的花旦。

　　吓得大保哆哆嗦嗦拽住杨立青的白衬衫袖口，＂别啊立青，师傅知道会扒了你的皮的！＂

　　杨立青的丹凤眼笑成了一条线，＂你小点儿声！我得看看那穆桂英的眉眼究竟有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好看！快点去搬梯子！大保！＂

　　两人扛着梯子往戏院那边一通跑，把梯子往戏院舞台正对的那面墙上一靠，两人相视一笑，气喘吁吁地弯下身子，双手支在膝盖上猛喘了好一会儿，这才顺过气儿来。

　　立青抓住帽檐儿一扳，鸭舌帽端端正正扣在他的青皮头上，抓紧手里的望远镜就往梯子上爬，大保站在梯子下面胆战心惊帮他扶着梯子生怕他掉下来，摔着立青不怕，他皮糙肉厚的，摔着了望远镜，两人可就死定了。

　　听着院里戏已经开场，杨立青迫不及待地捧着望远镜看传说中的最美花旦小红杏，这一看不要紧，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烟灰色身影，立青瞪大眼睛转了转手里的望远镜，想要看的更清楚，没错，就是了，不是他哥杨立仁还能有谁？

　　大保着急地在下面大喊，＂立青，看一眼就行了！快点下来我们回去了！师傅该回来了！＂

　　＂你别叫！＂立青语气不善，他冷冷地盯着四处张望的杨立仁，他来这里干什么？难不成也来这里看小红杏？只见杨立仁抬起手原地指了指，一脸严肃，然后绷着脸背着手往戏院门口走去。

　　＂小红杏那么漂亮吗！快点下来！我也要看看！＂急得大保在梯子下面直跺脚，脸上的肥肉颤啊颤的，好不可笑。

　　杨立青皱了眉，望远镜随着立仁的方向移着角度，到再也看不到立仁的那一刻杨立青一走神，就从梯子上掉了下来，把大保砸得直喊疼，立青身上那条浅蓝色背带裤也磨了个洞，这还不算，师傅的望远镜也摔了个稀烂。

　　这下两人可惨了。

　　转出戏院门口的小桥时杨立仁碰到了戏院的老板，他满脸横肉堆着笑跟立仁打招呼，＂杨老师！你也来看热闹啊！＂

　　＂是是是，＂杨立仁点着头敷衍。

　　＂今天看看还可以，明天就要驻\兵了，后天三省巡阅使一到，还带了个警卫营来，到时全市都得戒严。＂戏院老板背着手感叹。

　　杨立仁嘴角一勾，＂是嘛。＂

　　大保跟着立青都被李师傅给辞了，两人本都跟着学测绘，望远镜这么一出，估计立青又得回家挨军棍了，这边大保冤得要死，抱怨着漂亮花旦一眼都没看到，就被开了。

　　杨立青凤眼一瞪，＂开了就开了，本来那死老头就是碍于我爹的情面才收我当学徒的，还不油瓶子打碎了满地找茬吗？＂

　　＂少冲硬气，你爹准饶不了你。＂大保切了一声，扭头转向街边转角。

　　＂不就十五军棍吗！打完了我就不欠他人情了！＂杨立青低着头，垂着眼睛盯着自己满是灰尘的鞋子，又伸手勾了勾裤子上磨破的洞，心想姐姐立华给自己买的裤子也报销了。

　　大保突然看到转角那边闪过一个简易人力轿子，轿子后面搭着两个皮质的大箱子。轿子上坐着一个姑娘，面容姣好，齐耳短卷发，浅蓝色对襟长袖上衣，黑色及踝长裙，气质非凡。他感叹道，＂立青，你小子可是有贵人相助啊！＂

　　＂什么？＂立青心不在焉地应着，满脑子全是立仁怎么会出现在戏院里面看花旦，想着晚上回去得好好问问他。

　　＂今晚回去你就知道了。＂大保笑起来，杨立青一愣，又悻悻地垂下了头不再接话。大保歪头看了一眼蔫儿了吧唧的立青，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我跟你打赌，你爹晚上肯定不会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