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修行记》庸不语

17、何为朽木

　　松榕静静的坐在房内，窗外传来“哒哒”的敲击声，可他似乎充耳未闻。
　　过了半晌，许是受不了这烦人的声音，他这才起了身推开了窗户。
　　一只啄木鸟扑棱着飞了进来，停在了桌上。它仰了仰脖子，张开嘴，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少爷，老爷今晚请您回府一叙，有要事相谈。”
　　“知道了。”松榕挥挥手，啄木鸟知趣的扑棱着翅膀飞出窗外。
　　他有些疲惫的靠在椅子上。这次回来，他还没有迈进过松家的大门，明明与父亲乃至整个木族都没有任何联系，父亲却似乎已经知道了一切，连见面的时间都安排得恰到好处。
　　木族松家好像整片连绵的森林，他一直被笼罩在其中，交织的密林网住了前路后路，似乎看不到边缘，只能跟着在里面打转。
　　最后一缕夕阳唤回了他的思绪。这个时候，选部内的人应该散得差不多了，他直起了身子，出了门。
　　选部内并没有强制规定官员的住所，选择留居部内的进了后院的门，另一部分则向大门的方向走去，松榕也混在其中。
　　“嘿！”有人在身后喊道。
　　他回过头，见到得是自己不负责任的上司。“秦官，你好。”他在称呼后礼貌的带上了对方的官职。
　　秦光快步上前，和他并肩而行。“今天辛苦你们了，才第一天入职，就让你们单独遇到这样的事情，真是抱歉了。”有些婴儿肥的脸庞配上温和的笑容，看起来憨厚诚恳，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心来。
　　可是，松榕从他脸上瞧不出一点歉意。“秦官与杜官是有公务在身，何来道歉之理。”
　　“那就好。”秦光笑眯眯的继续道，“第一天，和苏夙相处得还好么？”
　　“不好不坏。”
　　“那就好。我还担心，她与你相处不来。”
　　松榕暗觉这话中有话，索性顺着他的话茬接道，“何解？”
　　“呵呵，苏夙不是颍川郡人，想来应该也没有受过什么大家的教育。起初还担心她的行为会有所不当，不过既然你们二人还能处得来，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承蒙秦官费心了。苏夙虽的确有些行为不似受过训导，但是为人处世并无庸俗之气。”
　　“噢？这么快就替她说上话了，看来两位关系不错啊。”
　　依旧是那副笑颜，松榕却品出来一丝不对。“怎敢。私自妄议本非君子所为，更何况我与苏夙并非有除了工作以外的交集，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呵呵，不要紧张。我也只是关心自己的属下，不是？”秦光点到即止，“看来，松榕还有事情再身，我也就不耽搁了，就此告辞。”
　　松榕依旧一丝不苟的回礼道，“告辞。”直到目送秦光的身影完全消失，这才唤出了自己的坐骑，狴犴。
　　“走，回松家。”他翻身上去，拍了拍狴犴的后颈。
　　狴犴乖巧的腾空而起，跃入长空。
　　说来也巧，这只狴犴本是别人送给他父亲的寿辰之礼，可是却一直未能被成功驯服。唯有他才能近得了身，所以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他的坐骑。当时，他父亲眼神不明，现在想想，只怕那个时候他父亲就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转隙间，狴犴就到达了松家的院内。
　　那里，老管家早已等候多时。“小少爷，老爷在书房边的花园等您呢。”
　　松榕点点头下了狴犴，有小厮上前想要将它牵到兽栏，谁想刚一靠近，那乖顺的狴犴竟然凶猛的咆哮，戒备的弓起了身子。
　　“这里交给我，你们退下吧。”松榕连忙拉住了狴犴，吩咐小厮道，自己转身拍了拍狴犴的脖子说，“听话。在这里等我。”
　　狴犴这才乖乖缩回了身子。
　　“少爷，我们走吧，老爷怕是要等急了。”
　　松榕点点头，跟着老管家的步子去了书房边的小花园。松家的地盘每年都在不断的扩增，就连房子也跟着在不断改建。即使他从小在这里长大，许久未回家后也容易迷路。“真是和森林一样复杂。”
　　“这是因为少爷太久没有回来的缘故，我这样的老人可是对路记得非常清楚。”老管家很快就将他领到了花园门口，“老爷在里面等您。”
　　“恩。”松榕独自走了进去。
　　松瑞，他的父亲正静坐在巨大的榕树下，看到松榕进来，指了指自己左手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还记得这棵树么？”
　　“记得。”树下曾是他幼年时期经常玩耍的地方，这棵树被松家人奉为神树，传说它长于灵犀暗河之上，保证着这里一带的灵力供给，因此一直被尊敬的供奉着，这里也被视为松家的宝地，唯有松家族长才有资格拥有。
　　“一开始，这里并不只有一棵榕树，而是一小片榕树林。可是最后，只有这一棵留下了，成了族里的神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它生于灵犀暗河之上。”传说中修行者的灵力源泉。
　　“并不仅仅因为这。”松瑞站起身，抚摸着身旁的大树，“它的年纪只怕比整个松家的年纪都要大，从一颗小树苗长成如今的摸样，经历过那么多风雨，却还能顽强的生存下来，是不是很惊人？”
　　松榕仰头凝视着这颗大树，纵然冬天刚过，暗绿色的树冠依然雄壮，“唯有坚持才能经住时间的洗礼。”
　　“哈哈哈哈哈…”听到这番话，松瑞忍不住仰天大笑，“这种骗小孩子的话，你竟然到如今还相信！这棵树之所以活下来，并不是因为什么生命的顽强！而是因为我们让它活下来了，所以它才活下来了！当初松家搬来此地，这榕树林占着了书房的地方，所以我们的先人就将林子的其他树全部砍光，只留下了这一棵。所以，你明白了么？”
　　松榕沉默不语。
　　“现在的松家就如同这棵榕树，如果他们想让我们死，我们立刻就会死！知道为什么松家是五族中最年长的家族么？因为我们懂得顺势而为！想想金族，土族，火族，哪一个不是中途换了族姓或者换了分支的？唯有我们木族，一直由松家我们这一支掌管！”
　　“即使这股暗涌即将流向灭亡？”
　　“灭亡？十二年前就有这样的说法，可是你看看如今，它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这只不过是表象，整个根部都已经腐烂，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即使这样，也还要执着的顺应这股势头而动么？”
　　“顺势而为，顺其自然。”松瑞不为所动。
　　“看来，它也只是一堆朽木而已。”松榕拂袖而去。
　　“朽木？”整个院子里只剩下松瑞一人，他自言自语的笑道，“何为朽木？”
　　过了半晌，一直等候在外的老管家才悄声喊道，“老爷，少爷已经回去了。”
　　“还是骑着那只狴犴么？”
　　“是的。”
　　“这么多年，他果然还是没变啊。”松瑞倚靠在那颗榕树上，不知是喜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