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人》愤怒的汉堡

1、题外话——小岛亚由的开场白

　　Now laughing friends deride tears I cannot hide.
　　Oh, so I smile and say,
　　"When a lovely flame dies, smoke gets in your eyes!"
　　Smoke gets in your eyes…
　　——Deborah Cox

　　小岛亚由默不作声地将一件剪裁大方的黑色羊绒大衣披上。仔细观察可见其边缘已磨损的不成样子了。这是她唯一得体的大衣，虽然尽力保养，也磨不过岁月的损伤。七年，还是八年？她挎着一个Blue Label，几年前的款式，大概是她还能勉强算作少女时钟情的手提包。这种果香味？Burberry在日本的忠实拥护者。她在玄关前犹豫半天，终于踩进了一双细高跟，在镜子前仔细检查一番自己无可挑剔的妆容，她将骨节分明的手搭上了门把手。
　　“妈妈？”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脸型、眼睛、甚至是神态都如此相像，血缘是她们确凿无疑的联系。小岛亚由又折返过来，在女孩面前蹲下，语调温柔地问道：“怎么了，小明日香？睡不着？”
　　女孩直往亚由的怀里钻。“我梦到你不爱我了。”说话时还带上了哭腔，但她深蓝色的眼睛疯狂地闪烁着笑意，唇角是隐约地狡黠微笑。亚由弹了下她的额头，使明日香吃痛地怪叫一声，亚由不禁笑出了声。
　　“那妈妈唱一首歌给你吧。怎么样，小明日香？”感到怀里的女儿点了点头，她便清清嗓子，清唱道：“…北国之春天，啊北国之春天已来临。城里不知季节变换，不知季节已变换，妈妈犹在寄来包裹…”
　　“好了，妈妈要出门了，小明日香继续睡，好不好？”她将一个旧毯子拉了上来，盖住女孩的身体。明日香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咕哝着道：“这么晚了，就不要出门了。这是个问题，这是个问题…”接着便是一番听不清的嘟囔。亚由叹一声气，以后少让孩子看些垃圾电视剧好了。
　　终于出了门，已经比预计晚了许多。夜幕渐渐降临仙台，广赖川的粼粼波光反射着破碎的霓虹灯光。沿着仙台的母亲河走，在一片葱郁的林子中，一个路边小店突然闪现出来。亚由有些紧张，用小镜子最后一次视察自己的容貌，补了一次口红——现在她的双唇过于艳丽了，她又用棉球轻轻擦拭。总之过了好一会，她才敢真正踏进这家贩卖章鱼烧和拉面的小店。
　　平克尔顿穿的像一个真正的日本人，双腿敞开，往乌东面里拼命撒胡椒。亚由尴尬地笑了笑，感觉自己过分重视这个约会了。平克尔顿抬起双眼，一片晴空般的湛蓝。多么纯粹的蓝啊！亚由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加速跳动，她急忙坐了下来，用干咳掩饰自己的异样。天啊，她一定脸红了，就像七年前一样。
　　平克尔顿吹了下面，然后含糊不清的说道：“你晚了。”亚由尽量使自己显的高傲：“可我没有爽约。平克尔顿桑，您约我出来有什么事？”但对方只是垂下碧眼，然后瞎扯道：“你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
　　一句话将日本女人扯回了那年冲绳的雨夜。他的手指是那么的冰凉，但掌心是那么火热。这双手曾如此贴近她的心脏，若非隔着两层障碍，他便能牢牢地攥住自己的心。她不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但那日之后她们便开始同居。已经五年他们未曾见面。她是多么的想念他啊。
　　她也胡乱地应对：“哪里有的事，平克尔顿桑。总之，我们要谈正事，对吗？”平克尔顿用一方小手绢抹了抹嘴。等等。小手绢？乳白色，甚至有蕾丝花边，香氛的气味，从折痕来看是整齐的叠着，没有多余的褶皱…她突然什么都明白了。但她何曾真正的了解过平克尔顿？她突然自省。平克尔顿是美国人，平克尔顿有着蓝眼睛，平克尔顿是她女儿的父亲，平克尔顿是她的爱人。但她曾深情爱过的平克尔顿，不是眼前这个有着蓝眼睛的美国人。
　　她捂住双耳拼命摇头，嘶喊着道：“不不，我不想听！求你了，不要让我知道。”但平克尔顿坚决地握住了她的双手，近乎残忍地道：“亚由小姐，已经有五年没见了。缪婆婆说我们有个女儿，对吗？”
　　亚由的眼睛被泪水蛰的疼痛，但更痛的是她的心。泪水花了她精致的妆容，现在她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滑稽。过于激动使她只能抽搭地回答，于是她只能闭上红肿的双眼，麻木地点头。
　　“我想把孩子带回美国。她叫什么？”
　　这是我绝对不允许的，亚由在心里呐喊道。一个连女儿名字都不知道的父亲，又怎么能爱她呢？亚由下意识地用指甲剜着细瘦的胳膊，直到平克尔顿再也看不下去，一把捉住她的双手。亚由抬起头，黑色的双瞳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对上了平克尔顿的，又马上惊惶失措的移开。她的心动摇了一秒，然后又复坚定。这是她绝对不能允许的。
　　她语调冷静地询问：“她是谁？”平克尔顿一愣，然后大方地拿出一个皮夹。牛皮的。Lee？不菲的牌子。还算新，显示出主人过的不错…一张男女二人的合照，本已干涸的泪又盈满了。
　　“朱丽叶。”平克尔顿简洁的介绍道，显然不想多费口舌。金色的波浪卷，袒胸露乳的吊带衫和迷你裙，皮肤有些松弛，脸上有雀斑，大概三十刚出头。但除此之外朱丽叶五官端正，身材也不错，典型的美国甜心。亚由有些不理解。我才是风华正茂的二十三岁…我有哪里比不上她？
　　她提醒自己该是斩断与平克尔顿联系的时候了。但她还是不甘。凭什么？她将自己七年的最美年华奉献给了一个普通的美国大兵。看看他！除了金发碧眼和俊俏的面孔，他还有什么资本？在日本生活三年还分不清平假名和片假名，这种人有什么价值值得她如此留恋？但荒唐的是，她竟然还如此爱他。
　　她扯了扯嘴角，终于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她起码要潇洒的放手。她学着外国人无所谓的口气。“真的吗？我们现在要上演蝴蝶夫人的剧情？”平克尔顿无辜地眨眨眼，亚由才意识道自己过分高估了他的文化水平。她无奈的叹口气，不知为何本来严肃的气氛有些转变为闹剧的趋势。
　　亚由只好放弃仅存的一点日本人的委婉，直接的说道：“平克尔顿桑，恕我不能从命。明日香，顺便一提，就是你的女儿，是不会跟着你走的。”平克尔顿长吸一口气，然后闭上了那双不安分的眼睛，似乎在权衡什么。随他去吧，亚由有些绝望的想到，管平克尔顿怎么说呢。
　　但平克尔顿的冷酷还是另她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只见男人慢慢地耸了下肩，语调轻松地说道：“我猜也只能这样了。茱莉一直坚持让我带，呃，带她回家。我是说阿拉巴马。你也放不下，那就没别的方法了。”
　　我甚至不如蝴蝶夫人。经过长长一串的失望，亚由早已麻木了，这句话只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很好啊，她想到，我早知道了，只不过一直欺骗自己而已。我只是不愿承认自己看人的眼光居然这么差！
　　在愤怒的驱使下，亚由抬手给了平克尔顿一个干脆利落地巴掌，然后道：“你恶心我。”她转身离开，片刻之后又折回来近乎粗鲁地夺过她的包，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店。她从眼角的余光看到平克尔顿正大口的吞咽乌东面，她感觉自己已经要气炸了。
　　走进秋夜的冷风中，她张开嘴，任由冷空气灌进她脆弱的肺。她真想一头扎进广赖川，然后沉溺，沉溺…
　　可惜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