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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十]拨乱反正 ...

  •   和林镜一起在竹苑吃完晚饭后,韩媞自己回迎客居,我和张良则一起走向藏书阁。
      赤忻出现时,我还正牵着张良的手,优哉游哉地问他有没有破解黑龙卷宗的思路——只可惜被赤忻的到来打断了——迎面撞见我们之后只是盯着我,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我瞥了一眼这满面阴沉的混帐发小,扭头冲着张良笑了笑,说:“子尧看起来找我有点事要解决,不如你先去藏书阁等我?”
      张良略一挑眉,而后慢条斯理地笑了笑,松手替我理了理鬓边的乱发,温声道:“也好,不过注意别太久,当心误了宵禁时间。”他瞥一眼赤忻,口吻善解人意,“毕竟慕小少爷伤势未愈,孤身留在有间客栈过夜怕是不妥。”
      言下之意,丝毫没有让赤忻留宿的打算。
      赤忻听得五官微微扭曲。
      我清了清嗓子,乖巧点头:“嗯,我知道了,你放心。”
      张良微微一笑,最后轻飘飘地看了赤忻一眼,转身先行。
      我保持着一派轻巧的神情,环顾四周物色了一角石亭,向赤忻示意:“走吧,我们去那边聊聊。”
      赤忻一言不发,阴着脸大步向石亭走去。我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进了亭中后随意地坐下了。
      “你和他倒是如胶似漆。”赤忻冷着脸开口,“温柔乡醉人,你如今怕是彻底忘了自己是谁。”
      我笑呵呵地看他,说:“你我从小斗到大,现在你孤家寡人一个,看到我有美眷相伴,心里不平衡嘛……我还是可以理解的。”
      赤忻闻言脸色青白交替,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你……简直……”
      “好了好了别气了。”我稍微收敛笑意,“你这破身子骨本就没剩多少时间了,禁不止减寿。”
      赤忻:“……”
      “不扯废话了。”我说,“你这么急匆匆撇下慕正安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闻言,赤忻对上我的视线,一时没说话,看神色像是忽然犹豫了。我见状云淡风轻地把下一句话抛了出去:“是为了你那块慕氏‘传家玉佩’?”
      赤忻脸色立时变了:“果然是你!”“是我怎么了?”我挑了挑眉,“我还没怪你自己藏着应心石又不告诉我呢,你倒是先上火了?”
      赤忻噎住,目光微闪,在我的注视下,先行避开了视线。
      “你这就不道义了。”我说,“明明有线索了,还藏着掖着,明明是我在找的东西,却不告诉我——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赤忻持续沉默。
      “或者说,”我盯着他,脸上逐渐没了笑意,“知道千机索在子房身上之后,你到底想对他做什么?”
      周围陷入了死寂。
      我掐住了自己的掌心,恨着自己的后知后觉。
      应心石与千机索宿主靠近时会自然升温,当初借千机索的玄妙为姬忧保命时,为了防止被人觉察到异常,我对应心石动了手脚,暂时隔绝了应心石对千机索的感应,唯有取我合谷同脉血可破除。
      合谷穴位在手背。
      如今我手背上四道伤疤已经几乎看不到了。
      如果不是冷静下来之后越想越觉得赤忻一意劝我回去的行为过于蹊跷,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早已拿到了应心石,神不知鬼不觉地破了禁制,确认了千机索所在。
      半晌,赤忻重新看向我,神色介乎悲与恨:“这话该我问你。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你打算如何?”
      我注视着赤忻,笑意逐渐收敛:“你是不是想杀他?”
      “是又如何?”赤忻凉薄一笑,“拿他一命换我族类数百年放逐的结束,有何不可?”
      我叹了口气:“可他是无辜的。且不论从前真相如何,转生之后,他对此事一无所知。”“无辜又如何?”赤忻冷声道,“人为果腹求生尚且猎杀飞禽走兽,他们杀生时可曾想过猎物是否有罪?说到底,不过是你对他动情,所以不忍看他舍命罢了。”
      我一扯嘴角,心道两千年后的人还真不能随意猎杀野生动物——毕竟大多数都是国家珍稀保护动物,命比人都金贵。
      “我确实心悦于他,但我的不忍与情无关。”我说,“何况这件事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你大可不必如此针锋相对。”
      赤忻闻言一愣,微带疑色:“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清了清嗓子,道,“我知道,历来千机索都是随着千机狐之死而转生,所以你会有杀生的意图也很正常。然而二者之间的关联并不绝对,子房可以不必死。”
      赤忻皱了皱眉,道:“我在人间浪迹数百年,从未听过其他说法,你又如何知道?”
      “自然是从你没有去过的地方知道的。”我意有所指地指了指脚下的地面,然后说,“事关天机,有些话我不可说透,不过我倒是能告诉你,生灵所谓的‘三魂’是三种存在,故土的术法涉及的魂体只是其中之一,和千机索并蒂而生的则是另外之一。从前我不知这些,借出千机索时只凭本能而行,后来知道了阳间之外的一些规则,才算明白千机索是如何运作的。”
      “你的意思是,你有办法将千机索从他身上分离出来?”赤忻仍是不大相信的样子,“如果是这样,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笑道:“你讲讲道理。我得知你的身份也就是前天的事,一开始惊讶都来不及,后来去找你没想到被困在慕家,焦头烂额,哪有机会跟你说这些?何况我还不知道应心石在你手上,本打算自己查一查当年的线索,设法拿到它再利用它来找人——谁知道你这么有本事,早就拿到手了。”
      赤忻理亏,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让人盗走应心石?”
      我咋舌:“现在这个情况,我又不能进城找你,不用这一招,怎么让你主动来见我?而且你对子房已有杀心,我要是不先和你说清楚,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就动手了?到时候岂不是坏我大计。”
      “那你究竟有什么计策?”赤忻看了看我。
      我笑了笑,抽出一册书简递过去,说:“其实这件事靠我自己也确实办不了。我把想法都写下来了,你看看吧,其中还有些东西需要你帮我准备,我在这就先谢谢你了。”
      赤忻接过书简,暂时没有打开,看着我,有些迟疑,问:“你……没有骗我吧?”
      我眨了眨眼,无奈了:“骗你有什么意义吗?我虽然不愿意子房出事,但也不可能为了他加害于你,或者罔顾同族的命运。”
      赤忻默然。
      我慢悠悠地敲了敲石案,说:“对了,还有一件事。之前你说过要送我回去……现在还算数吗?”
      闻言,赤忻一顿,抬眼看我,声音稍稍沉了下去:“你不是心悦于他?就不想直接留在这吗?”
      我看着赤忻,听得想笑:“你这算是试探吗?之前一口一个让我回去,现在又问我想不想留下?怎么,欲擒故纵呢?”
      赤忻无言地注视着我。我见状叹了口气,说:“本就是错位了。现在拨乱反正……而且我这一世的家人都不在这里。我当然……该回到我该在的地方了。”
      他目光一黯。
      “对了,”我打点精神,“除我之外,其他人能走吗?”
      赤忻闻言脸色微变:“你……”“我想让林镜也离开这里。”我打断了他。赤忻微征:“为什么?”“因为她在这里没什么牵挂——当然,我还会再向她确认一次。”我笑了笑,“所以,她也能走,是吧?”
      赤忻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不情不愿的回答:“可以。这次我会借助铃骨和上次通道开启时留在那边的媒介重建通道。不过,你找到铃骨了吗?”
      我拿出随身带来的钥匙扣:“是这个吗?”
      赤忻接过,低叹着点了头:“是它。”
      ……
      回到藏书阁时太阳已经下山,整座藏书阁沉浸在昏昧之中,唯有三楼的一角散发出暖黄的光晕。我循着光的指引回到张良身边,推门望见他沉在柔光中专注的眉眼。
      恍惚记起前世,似乎陪在他身边的那段时日最爱看的也是他静坐翻书的样子。
      可见从始至终我都是个颜控。
      张良听到动静转头看来,对上我的视线便笑了:“发什么呆?”
      我回神,走了过去,不假思索道:“看你好看。”
      张良:“……”
      我坐在张良身边,支着头目不转睛地看他。张良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问:“子尧和你说了什么?”我注意到张良隐约泛红的耳根,调戏之心顿起:“你猜啊?”
      张良看我一眼,淡笑:“看你心情不错的样子,想必是已经和子尧和解了。”
      语气平静,措辞平常,仿佛不太在意。
      “有什么好和解的?他一个人活……或许是出来太久了,脾气迎风见长。”我脸不红气不喘地往子尧身上波脏水,“我又没得罪他,算起来还是他一直在骗我。”
      “他骗了你什么?”张良漫不经心地问,重新打开一卷书简。
      我正襟危坐,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吧?我是为故土遗失的东西来的。其实子尧已经知道东西在哪了,但是他一直瞒着没跟我说。”
      说完,我看到张良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僵硬了,凝滞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开口:“知道在哪了?所以……要走了?”仿佛怕惊破好梦。
      我轻点了一下头,说:“嗯。”“在哪?”张良冷静地问道,“远吗?我可以安排人手和你们一起去拿。”我笑了笑,说:“不必了,不远的,就在这里。”
      张良闻言一愣,转头看我,对上我的视线后,反应过来:“在藏书阁里?”“是啊。”我点头,张良的表情看起来略怔忪。
      我继续说:“藏书阁的阁楼,除了三位当家之外无人有权进入。但是我……想要自己进去,可以吗?”
      张良微微一扯唇角,问:“现在吗?”
      我不答反问:“可以吗?”
      张良的视线出现了一瞬间的空茫——然而也仅仅是瞬息之间——他收回目光,随意掩好书简,站起身来,语气淡淡的:“好,走吧。”
      ……
      我在藏书阁的阁楼里只停留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提着灯出来时看到张良在楼道里发呆。
      身形沉在黑暗中,模糊得如同虚假的影子。我一步步走近,直到灯光清晰地照出他的轮廓,才得以驱逐那股凛冽的迷幻感。
      听到声音,张良转头看我,神色平静地问:“好了?”
      “嗯。”我点点头,走过去主动牵起张良的手,“走吧。”
      我转身向前,张良却没有动,他稍稍用力拉住我,从身后轻轻抱住,温和得像一团柔软的云。我沉默在原地,盯着手中跃动的柔光,耳边传来的呼吸声绵长,时间仿佛也在黑暗中稀释拉伸,望不到尽头。
      “还有多久?”张良低声问道。我回过神,说:“本来应该尽快动身,不过明天……是我生辰,我……”“那便过完生辰再走。”张良打断了我。我点头,说:“嗯……那明天,你可以陪我到城中走走吗?以后恐怕没机会了。”“好……明日我陪你。”张良轻声应道。
      我们走出藏书阁,却默契地没有提回去休息。张良拉着我在小圣贤庄里散步,走过水上的廊桥、林间的卵石路和书院窗外的巷道。他说起在这里渡过的漫长岁月,说刚来时的审慎和后来的接纳,说刚正不阿的伏念还不像如今老成持重时为维护他而焦头烂额,说一贯温和的颜路第一次因为他躲在韩非故居通宵不眠而变脸,说他第一次给弟子授课时心中忐忑好在无人看破,后来一犯懒便当堂布置课业由着弟子暗中怨声载道……张良娓娓道来,我听得入神,听着这样琐碎的日常想到了自己,也就忍不住把现世的学生经历揉碎了掰开了改头换面说给张良听。偶尔绊住差点泄露端倪,张良宛如毫无所觉,神情自若如故。
      直到下弦月从东方升起,我们绕了偌大一圈,终究回到了迎客居。
      “宋翎,”张良停了下来,偏头看我,眼中月色缱绻,“生辰快乐。”
      我感觉鼻子发酸:“子房……你相信我吗?你所有的执念,终将得偿所愿。”
      张良笑了笑,道:“是吗?”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握紧张良的手,说得无比认真,“但是以后……以后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难关,如果你动摇了,就想想我说的这句话,可以吗?”
      “坚持到最后,才能去找你,是吗?”张良平静地说,“好,我答应你,不会放弃。”
      我别开眼,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勉强笑道:“对,不可以放弃。”
      张良淡淡一笑,松开手,说:“好了。很晚了,回去休息吧,明天见。”
      我点了点头,转身,一步,两步,三步——我掉头,冲回张良身边,踮起脚尖攀住他的后颈,吻在他唇上。张良毫不犹豫扣住我的腰,掌心一片灼热。
      唇舌纠缠,像两条上岸的鱼,贴着彼此汲取体表的氧气。
      我逐渐发软,牢牢攀附着张良不肯松手。
      “……留下吗?”
      张良没有回答——他抱紧我,推开了房门。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十]拨乱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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