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四]笼中困兽 ...
-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铃骨是什么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赤忻说到这里，隐约轻笑了一下，“‘天授铃骨，以动九野’？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想到，这不过是一个谎言罢了。”
我皱了皱眉，转身看他：“谎言？”
“是的，谎言。一个用来让阴阳家上钩的……诱饵。”
我抚着额头用力按了按，将穿越以来的经历和获得的信息从脑子里过了一遍，终于发现了一件事。
铃骨，千机索——二者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唯二的两个关联，一是深陷棋局的我，二是谋划设局的慕风。之前我猜不出慕风为什么会和铃骨有关，然而如今看来，除了慕风之外，慕家更值得怀疑。
“慕家……是慕家？”我喃喃，“你提到的那个术士……”
“是慕家的先人。”赤忻冷笑一声，道，“当初那个老东西，起阵失败遭到反噬，但他的后人还是没有就此放弃。老东西当年在你的魂体中留了记号，又拿走了你尸身上的一颗獠牙，他的后人在这数百年间便靠着这东西一直在找你。直到百年前，有个慕家人从蜀巫那里得到了一块扶桑神木。”
“扶桑神木？”我心中一跳，“有什么用？”
“蜀中流传，扶桑木有通灵之效。”赤忻道，“慕氏由此起意，截了半颗獠牙用扶桑木炼化，用来增强它和你的感应效果。”
“是铃骨？”
赤忻点头：“是，但还不够。”他顿了顿，继续，“慕氏秘密炼制了铃骨，不过或许是因为范围太广，他们还是没有找到你。也就在这个时候，阴阳家制造出了千机盘。”
我闻言一愣，心想阴阳家的千机铜盘似乎是个解码器，和这东西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赤忻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说：“阴阳家现在所制的千机盘已经成了密码盘，但最初制造的千机盘……其实是用来测算的。”
我默了默，感到后槽牙有点痛：“这么看来，现在将军府里供着的那块，对我来说和废铜差不多？”
“嗯。”赤忻轻描淡写地肯定了我的猜测。
我深深地吐出一口郁气——要不是为了摸到将军府的千机密码铜盘，我也不至于费尽心机地爬进小圣贤庄，更不至于摊上后来一堆破事……
“但你们是在三年前才开始这个计划的。”我按了按太阳穴，冷静道，“这是不是意味着，百年前，阴阳家没有和慕氏合作？”
“那时阴阳家才创立不久，和如今相比，门中自掌门以下醉心阴阳术研习，寡欲少求。慕氏威逼利诱皆不成，倒也消停了一阵。但后来阴阳家依附于秦，掌权者野心也便越来越大。三年前，‘帝师东来’的谶言现世，阴阳家为此不安之时，慕氏又动了心思。”
我仿佛看到迷雾渐散，那片阴谋织就的罗网条理分明：“所以慕氏虚构了铃骨的传言，用来诱使阴阳家答应合作，但根本目的是想借用阴阳家的千机盘来找我？”
“不错。”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铃骨呢？它到底在哪？你是不是靠它认出我的？”这是在我脑子里盘旋了很久的疑问——即使现在知道铃骨的传言不过是个谎言，但它确实存在，而且无论如何，与我之间存在关联。
赤忻抬眼，看了看我，说：“铃骨应该是被你带回来了——确切地说，是你被它带回来了。至于在哪……或许只有你和林菱知道。”
我一愣，脑子里闪过穿越时的状况，下决心脱险之后把当初的随身物品好好检查检查。
“那你呢？”我盯着赤忻，“你这么多年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会成为慕风？”
赤忻沉默半晌，道：“邹衍收留过我。慕氏找到他们的事情我一开始不知情，后来……邹衍死后，我离开阴阳家，开始寻找慕氏的下落。我遇到慕风的时候，他本就快死了。我取代了他。慕列生虽然发现我有问题，但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告诉他，能帮他找到你，他信了。”
邹衍……阴阳家的创始人。
难怪赤忻对阴阳家的底细也了解不少。
“表面上帮他，其实你也在利用他。”我问，“如果我没猜错，你借用了‘传送’，而且，在‘门’上做了记号？”
青丘脉本就与人间分隔，脉门只在每月十五出现。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狐君一脉所习秘术之一“传送”有扭曲空间的能力。
赤忻垂眼，语气依旧平淡：“大概是因为我非人非鬼，所以启用‘传送’时，反倒能让时空都发生扭曲。”对记号一事，他避而不谈。
这话让我心里一沉，想起赤忻如今的状况，只觉得心口发闷。
但现在这个情形，显然不适合讨论这个。
“你盯着光网看半天了，看出什么了吗？”我岔开话题，把注意力重新拉回眼前的困境。赤忻闻言重新把视线投向那片还在不断变换形态的光网，神色微冷：“这是我第二次看到这个东西。”
我茫然。
“那时我潜入公子府，看到的就是这个布置。”赤忻语气中透出戾气。
我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再收回视线扫了一圈四面八方用黄铜围成的牢笼，瞬间感到有股寒气从脚后跟窜上了后颈。
天雷……是真的会劈死人的！
然而赤忻说完那句话后并没有给出多余的反应，冷静得很——如果不是之前他还在护着我，我几乎要怀疑他已经接受了拉着我同归于尽的结局。
我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说服自己镇定。
赤忻不太可能眼睁睁看着我死在这，即便是束手无策也不会是现在这种态度，所以他应该有了脱困之法。
破局？依他站着不动、甚至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不太像。
那么……
“慕正安是你的人？”
“你在想什么？”
我和赤忻同时出声，说完后都是一愣。我反应过来他问了什么，见他眼中浮出疑色，下意识回答：“我来找你，在慕家门口碰上了他，被他故意拦下，要不是慕老头子突然冒出来，我说不定还真的进不来。当时我还觉得他对我有敌……”
话说到这里，我突然顿住。
赤忻的脸色和我一样，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我缓缓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轻轻地问了出来：“他真的是你在慕家安插的钉子？”
“嗵”“嗵”两声闷响从屋外贴着门传来过来，我和赤忻循声望向已经被关闭的大门，与此同时，紊乱的呼吸声和老人阴冷的声音响起：“正安啊，从小到大，我教过你的话，你都忘了吗？年轻人，要听长辈的话！”
话音刚落，慕正安的惨叫声从外面传来。随后，重物在地上被拖动的声音响起，渐行渐远。
我听着那呼吸声逐渐远去，只觉得四肢逐渐僵硬，头皮逐渐发麻，眼前逐渐眩晕。
再转着脖子重新看赤忻，就见他脸色惨白如纸。
基本算是确定了我的猜测。
这下心情复杂，郁闷哗啦啦瓢泼而下，把我浇了个灰头土脸。我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赤忻的身体却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目光空荡荡一片，声音轻得像被扯散的飞絮：“是我的错。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你来这里。”
这话让我呼吸一滞，同时还记起了之前分别时遗留下的一个问题——然而赤忻现在的情绪不太妙，何况慕正安的暴露让局势一下子变得紧迫了。
我上前一步抓住赤忻的手臂，沉声道：“你冷静点。虽然这次我是被你坑惨了，但我可没打算把自己交代在这里。”稍微顿了顿，我加重语气，说，“千机索还没找到，你我该做的事还没做完，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其他的账出去再算。”
赤忻的视线重新开始聚焦，额上有冷汗渗出，身体似乎在抖：“我……”他欲言又止，目光飘向那片光网，瞳孔深处涌动着的似乎是不安。
我觉得自己可能猜到了什么，用力摇了赤忻一下，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你对这个阵法了解多少？说说看，想想破解的办法。”
赤忻摇头，声音发颤：“这和我们的那些不一样。慕列生对我很防备，我在慕家没有找到……有关这个阵法的线索。”
闻言我在心里臭骂了好几句老混球，才自我平复了一下，说：“既然你是第二次看到，那你先把上次发生的事情描述一下，我和你一起想办法。”
赤忻的视线和我对上。他稍微冷静了点。用力闭了闭眼，他开口道：“那时我赶到公子府，看到祭台上也是这个情形……后来天雷降落，笼中无数电光汇聚在你的尸身上。”
每说一句话，赤忻的脸色就又白上一分。
我深吸一口气，说：“你听着，我对当时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所以只能靠你回忆了。你仔细想想，当时和现在的布置有什么异同点？还有，天雷降下的契机是什么？是不是和光网有关？”
拆掉阵法，或者改掉阵法——既要明确这个阵法的关键构成要素，又得清楚破解的时限。
赤忻看了看我，移开视线，目光从四周一一掠过，声音沉沉：“祭台上也有这样的笼子。粗细……不一样，间隙……不一样，材质相似，都没有花纹。”他抬眼望向光网，视线经过天花板上的小孔，“祭台用了黑布遮光，孔的大小……不一样，数量一样。”落到四根旋转的柱子上，“都是四根柱子，都在转，速度相似，花纹……我记不清了。”
我低着头用簪子在地面山写写划划，闻言跟着瞥了一眼四根柱子，想了想，说：“你觉得记不清，那看来是没有很明显的差异，起码风格相近。”
赤忻看向地上那片变换着的图案，半晌静默后，哑声道：“抱歉，我没有记住。”
“这不是你的责任，阿忻。”我拍拍衣服上的尘埃，站了起来，走到赤忻身后，把手搭在他肩上，“你我都是受害者，也是朋友——虽然你之前的顽固不化让我一度想和你割袍断义。”
听赤忻说完前因后果，我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之前一直不肯交代铃骨的事——这其中牵扯到慕家，牵扯到慕家对他的牵制，会暴露他用了夺生的事情。
这发小，几百年了，自尊心越来越尖锐。
我看了看天花板附近的小孔，再看了看那片光网，说：“照射进来的光没有什么变化，唯一变的只有柱子旋转导致图像改变。假如只是单纯的定时装置，也没有延迟这么长时间才触发的必要，所以……”
“所以这其实是阵法启动的必要因素。”赤忻接话。
我又盯着四根柱子看了一会儿，和赤忻几乎同时开口：“速度不同。”
对视一眼，我飞快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每一根柱子的旋转快慢不一样，所以形成的图像一直在变动，周期内不会出现重复。这看似奇怪，但如果把这段时间里的图像叠加起来，显然叠合的图像在每一个位置接收到光照的总强度是不一样的。”
赤忻的神色在听到我的最后一句话后显得有点迷惑，我见状有点心虚地把目光移开，说：“我怀疑这是在蓄能……虽然还猜不出整个阵法的发动机制，但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时限就是柱子旋转的公共周期，也就是四根柱子转回到初始角度经过的时间……”
说到这，我卡了一下，差点骂出声——没有测量工具，没有计算工具，这要怎么计算？！
我有点绝望地看着不停自转的柱子。
“是一个时辰。”赤忻忽然说。
我愣住，转头，有点狐疑：“你确定？”
赤忻摇头：“不确定，只是估算。”
“估算也可以了。”我精神一振，“从阵法开始发动到现在过去一刻钟不到，我们还有时间。”
赤忻微微皱眉：“你有破阵的办法了？”
我顿住：“暂时没有。”
赤忻：“……”
“不过如果真的是蓄能，这么精巧的设计，想必不允许太大的偏差。如果……”我说到这，再次卡住，环视了一圈四周被清得彻彻底底的场地，有一股骂人的冲动。
然后，我注意到了赤忻的视线——他在看我手上的簪子。
我一个激灵，把手背到身后，顾不得这行为有多幼稚：“不行。”
赤忻一扯嘴角，道：“他送的？”说完，转过头，似乎没打算听我的回答。
我讪讪，不过还是不动声色地把簪子重新揣回怀里，清了清嗓子，说：“说到底还是得想办法从这个笼子里出去，否则即便阵法停了，被那老混帐发现了，我们也还是很难脱身。”
赤忻给了我一个眼神让我自己体会，我冷静地把视线转开了，走到笼子边缘，下意识地伸手想摸一摸。
然而手抬到一半，忽然被赤忻抓住。我一怔，扭头，赤忻却避开我的视线，把我的手往里移了一段后慢慢松开，说：“不要碰。”
我沉默，猜到了什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倒是忽然想起一样东西，连忙从身上掏出来，举到赤忻面前晃了晃：“你扔东西准不准？”
赤忻转头看到我手中拿着的木牌，看清上面写的谶言后，神色顿时微妙：“你一直把这个东西带在身上？”
我叹了口气：“没办法，我又没有自己的安全地盘，只能随身携带了。”
赤忻瞥了我一眼，没再多说什么，接过木牌，抬手一掷，“啪”，木牌从笼子间隙飞出，压在那个图像上。我见状松了口气：“也不知道猜得对不对。”
赤忻沉默。
我盯着近在咫尺的铜棍看了又看，内心蠢蠢欲动。赤忻似乎看出了我的不死心，不由分说拉着我往后退了一大段，警告道：“你别动歪脑筋。”我有点心虚地笑了笑，心念一动，低头去抓自己的腰带。赤忻一开始还只是看着，等我把腰带解开拿在手里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偏开头，问：“你干什么！”
“我就试试。”我说着，用腰带包住手，按到了铜棍上。赤忻见状大惊：“你！”“我没事。”我回头冲他笑了笑以示无碍，而后转回来继续隔着一层布料试探，“我有个想法。”
“你想干什么？”赤忻的语气不太好。我把手收了回来，问他：“你的左手恢复得怎么样了？”闻言，赤忻脸色一僵。我见状在心里叹了一声，而后说：“没事，我也有两只手。”
赤忻狐疑：“你到底想做什么？”
“试试这东西的深浅。”我说着，蹲了下来，抓着腰带探向笼子的间隙，“你别喊，别吓我。”
“……”
我全神贯注，小心翼翼，把刚才收起来的簪子又拿了出来，艰难地尝试着让腰带从外面绕过两根铜棍再收进来。
冷不防，手一抖，手背擦到了铜棍上，刹那间我浑身一麻，意识一瞬间似乎断了片，耳中轰鸣，恢复过来时赤忻从身后抱着我，正在紧张地喊我：“子扬？子扬？！”
我用力晃了晃脑袋，直起身，感觉人还有点晕，手也有点抖：“还行……你……你把你的腰带也给我。”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了，我来吧。”赤忻打断了我，把我的手按了下来，捡起我掉在地上的腰带。我还想说什么，赤忻看了一眼我的手，说：“你的手在抖。”
我默了默，不得不认可了这个理由，稍加犹豫后把簪子递了过去。赤忻已经解下自己的腰带抓在手中，瞥了一眼簪子推了回来：“不必。”我顿了顿，想想多一条腰带护手的话也确实不必再用上簪子，也就打算收回来。
也就在这时，门口方向传来“轰”地一声巨响，我和赤忻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过去。
烟尘四起，暮色涌进，天青色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破开的门口，手中长剑折出肃杀寒芒。
我稍微眯了眯眼，适应了突然变亮的光线后，终于清楚地看见了来人的脸，顿时惊了：“子房？！”
张良手握凌虚站在门口，视线锁在我身上，脸色却有点奇怪。我没怎么反应过来，还在消化张良忽然杀到的事实时，忽然听到张良淡淡出声：“你们……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四]笼中困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