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6、[二十四]唯梦君同 ...

  •   天快亮的时候,林菱醒了。我本来正靠着墙发呆,听到墙边传来的声响后,下意识转头看了过去,静静地看着林菱动作迟缓地从床上坐起身,神色恍惚地抬头四顾。
      于是,四目相对。
      昏昧的光线中林菱的脸色变了几变,而我因为半宿没睡反应迟钝,只是保持着面无表情,最终她略显狼狈地低了目光,闭了闭眼,从床上下来,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没有迟疑地跪了下去。
      “颂颂,对不起。”她声音哽咽,仰头看我,双眼红得一塌糊涂,“昨晚是我太冲动了,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真的不是有意伤害你的。”
      我感觉林菱这一跪仿佛跪在我心上,压得我心口闷痛。我深呼吸了一下,伸手握着林菱的肩膀让她坐上来,和她五指交握,安抚地笑了笑:“你别难过,昨晚是我不好,我不怪你。”
      林菱紧张不安地盯着我,手指有些僵硬:“真的?”
      “嗯。”我点点头,语气平和,“虽然你昨晚的情绪有些失控,但我认为那不是你的本性。所以我怀疑,在你失忆之前,可能发生了什么,让你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闻言,林菱的瞳孔猛地放大,贴着我手背的指尖透着凉意:“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冲她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耳垂,说:“你别怕。我不想瞒着你,是因为我认为你有权利知道自己的实际状况。还有,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恢复记忆?”
      林菱略显僵硬地扯出一丝笑:“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你好像有点排斥。”我顿了顿,见林菱呼吸微紧,只好继续笑着说,“我明白,如果你之前真的受过精神创伤,失忆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潜意识不想恢复记忆也是正常的。但我担心,如果这个创伤一直残留在你的记忆深处,而你对此一无所知,始终是个隐患,万一日后触发,后果难料。”
      林菱的神情显得极为不安,欲言又止。我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晃了晃,柔声问她:“林菱,我们试试好吗?让子车帮帮你,她不会伤害你的,你相信我。”
      “那如果,我一想起来,就疯了呢?”林菱咬着牙说出这句话,说完就像想起了什么噩梦,身体轻轻一颤。我抱住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让你疯。万一你疯了,我也会治好你。”
      半晌沉默后,林菱终于说:“好,我相信你。”
      我松了口气,顺势提起竹苑:“迎客居这里人比较多,我和子房他们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把你转移到一个清净一点的地方比较好。正好竹苑的荀夫子也擅长医术,你去那里再合适不过。”
      林菱一动不动:“我去竹苑,那你呢?”
      “我还要帮子房办一些事,暂时先留在迎客居。”我不动声色道。
      “那你什么时候会来看我?”
      衣服被扯紧,我暗暗叹了口气,说:“每天。”
      ……
      时间还早,我惦记着林菱伤势未愈,让她继续躺下休息,自己则开始替她准备要带到竹苑的东西。没想到的是动手还不到五分钟,就有人轻轻敲门了。我有些纳闷,想着不知道是不是韩媞有什么要紧事找我,赶紧走过去开门,结果猝不及防和慕盈袖四目相对。
      诧异过后,我客气地笑了笑,问:“慕姑娘有什么事吗?”
      慕盈袖的神情有些尴尬,不过同样是笑了笑,说:“我听到屋里有走动声,猜想你们应该起了,所以便来敲门试试。”
      我回头看了一眼后面毫无反应的林菱,索性走了出去,关上门,又往远离房门的方向走了几步,才转身问道:“慕姑娘是来找我,还是找林菱的?”
      闻言,慕盈袖耳根微红,手中掐着衣袖,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来找你。”
      “嗯……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按了按太阳穴,强压倦怠。
      慕盈袖低着头,不吭声,似乎难以启齿。我隐约觉察到了什么,忍耐着叹道:“慕姑娘,如果你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不如等想好了再来找我?”见她依然是纠结不说话,我直接转身就走,可惜刚走出一步,她就开口了:“子扬,你对阿风可有情意?”
      我被这个问题震得后脑一麻,心情一言难尽,也就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作了回答:“慕姑娘,我和子尧之间只有同窗之谊。你别误会。”我特地在“和”这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慕盈袖紧追不放:“那子扬心悦者何人?”
      我默了默,转身看着慕盈袖,微微笑着,权当看不出她的真实意图:“慕姑娘,虽然我不太懂你为什么对我的私人感情有兴趣,但我的未婚夫婿还在故土等我回去,你要是有心做媒,恐怕要失望了。”
      慕盈袖闻言错愕地睁大了眼,怔怔地说不出话。我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说完之后唯恐她再刨根问底,加紧脚步回房。
      ……
      等我收拾好林菱的行装,天光已经大亮。我正思考着是否该向张良反馈和林菱商量的结果时,陆凡来敲门了。
      “子扬,林姑娘的安置之事可谈妥了?”陆凡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我的脸色。这点微妙的忌讳感让我有点不是滋味,同时也束手无策,只能视而不见:“嗯,她答应搬到竹苑,配合‘治疗’。”
      陆凡闻言微微松了口气,笑道:“三师公已让子南来传过话,如果子扬和林姑娘方便的话,现在就可以去竹苑了,三师公已经在荀夫子那里等候。”
      我微微一怔,此时身后传来响动,我回头,看到林菱走了出来,神色平静。对上我的视线后,林菱淡淡笑了笑,道:“那就走吧,别让子房先生久等。”
      我默了默,点头:“好。”
      “那我去通知子车,一并过去。”陆凡迅速微笑着开口,然后转身离开。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陆凡避之唯恐不及的背影,再看看林菱出神出到没表情的脸,略感不安。再一低头,小狐狸也正仰着头盯着我看。我心念一动,冲林菱笑道:“林菱,让曜曜和你一起呆在竹苑吧?”说着,我瞥了一眼狐狸,见它没露出排斥的神情,心中稍安。而林菱愣了一下,看了看脚下小畜生,也点了头:“好啊。”
      一行四人一狐到了竹苑,来开门的是张良。陆凡把人送到,告辞回去,由张良带着剩下的三个去落梅棋室。
      韩媞看起来不怎么在意,倒是我和林菱,对视一眼,从各自眼中明晃晃看到紧张。
      “不必担心。”张良在棋室外停下,道,“我已经对师叔说过你们的情形,只是既然来了,总是该见一见。”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
      张良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敲了敲门。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童把门打开,恭恭敬敬地让开路把我们引进屋中。
      檀香与墨香混杂,使人无端便觉心神俱宁。
      绕过一面屏风后,我终于又一次见到了荀况。
      我们跟着张良行过礼后,张良上前一步,分别介绍了我们三人的姓名,其他的没有多说。荀况将我们各自打量一遍,点了点头,道:“子扬小友和这狐狸先留下。”
      闻言,我轻轻一抖,咬着牙才勉强克制住没有过于失态,同时迅速转动视线向张良看去,结果和张良微微皱着眉瞥过来的目光相对。
      确认过眼神,是同时懵逼的人……
      韩媞和林菱各给了我一个暗藏担忧的眼神后便谨慎地退了出去。我听到门轻轻关上的声音,正忐忑不安地等着荀况发话,不料荀况却转眼看向张良,说:“子房,你也先出去。”
      张良一怔,嘴角微微地抽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安然神态,从容告退。
      于是,很快,棋室中只剩下我和荀况——以及小狐狸。
      我浑身僵硬,抱着狐狸,垂眼盯着脚下地板,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你很怕老夫?”荀况悠悠开口。
      我心中一抖,扯出一丝笑容,答:“先生德高望重,晚辈心中敬慕,只是入门时日尚浅,唯恐言行失仪而不自知惹先生不快,故而有些惶恐。”
      荀况抚了抚自己的胡子,竟淡淡笑了:“哦?原来如此。老夫还以为,小友是为老夫先前留下你的狐狸而担忧,看来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听得有点呆,懵了一下才意识到荀况这是开了个玩笑,一时间感到诧异且新奇,再瞧了瞧荀况的神情,发现这位在镜头前向来不苟言笑的老者此刻笑起来还挺慈眉善目平易近人……
      意识到自己愣得有点久,我赶紧收回心神,讪笑道:“夫子还真是慧眼如炬。晚辈刚才确实是惦记着这狐狸……实不相瞒,要住进竹苑的林姑娘是晚辈的好友,晚辈既不能伴她身侧,便有心让这小狐狸留在竹苑陪她。只是不知此前小狐狸是否擅自离开的,所以正发愁要怎么向夫子开口,又怕小家伙已惹夫子不快……实在是很惶恐。”
      荀况看了看我,脸上笑意不改:“这小狐狸离开之前倒是来和老夫打过招呼,并非不告而别。这两天老夫还有些忧心它的安危,今日见它安然无恙便放心了。所以,小友可能安心了?”
      我瞥了一眼正充当傻白甜的狐狸,心中五味杂陈——打招呼?荀况该不会也发现这狐狸听得懂人话了吧?回头找个机会问问狐狸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定定神,乖乖巧巧地笑了笑,说:“安心了安心了,看来之后它又能留在这风水宝地了。那晚辈现在就带它去找林菱……”
      “小狐狸颇有灵气,小友就让它自己去吧。”荀况的语气仍是从容且和蔼,说的话却让我心里又是一紧,“老夫还有些话想同你说说。”
      我感觉脖子都有些僵硬,好不容易,扯出一点笑,说:“好。”
      于是,蹲下身把狐狸放下,又刻意把它往门口方向推了推。小狐狸还算配合,歪着头瞧了瞧我,又看了看门,装出一副全然不通世事的懵懂畜生情态,而后才晃着尾巴颠颠地溜了出去。
      我站起身重新面向荀况,荀况抬手示意我在他对面坐下,我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作了一揖乖乖落座。
      刚调整好坐姿,荀况便淡淡开口:“老夫听掌门提过你。”
      闻言我顿时整个下半身都麻了,如果不是已经跪坐下来怕是要当场脚软。我僵着腰背,指尖掐进掌心,拼了老命把恐惧从脸上收回去,只作惭愧之色:“晚辈惭愧,天资不足,后天怠惰,以致学业不精,又粗疏大意,遭贼人利用,险些累及小圣贤庄名声,实在是过意不去。”说到这里,我就势直起身,深深地弯腰作揖,“倘若夫子认为晚辈应该速速离去,晚辈绝无二话。”
      说完,我一动不动,半晌后,才听到荀况悠悠开口:“何须如此惶恐?纵是智计有所不及以致落入小人陷阱,毕竟于德行无亏。何况你自陈身份后便已非小圣贤庄弟子,如今为子房座上宾。老夫隐居竹苑多年,不问庄前诸事,你是去是留,老夫无权置喙。”
      我略感意外,不由得抬头,看着荀况,带着疑惑问道:“那不知夫子留我下来,有何见教?”
      “见教谈不上。”荀况面上微带笑意,眼底一点精光,“不过是从掌门口中听闻,子扬小友性情不拘,且与子房投契,故而老夫有些好奇罢了。”
      听到这,我顿时……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
      伏念到底是私下和荀况说了什么啊!
      而且说起性情不拘谁比得上天明那小混球!
      我这算是被谁坑的?!
      一瞬间脑子里闪过诸多不太善良的念头,最终还是只能强迫自己微笑:“子房……大约是见晚辈……遭遇坎坷,所以多有照顾。晚辈……十分感激。”
      荀况无言地看着我,脸上的笑意逐渐收起,片刻后起身走到窗边,负手望着窗外在风中曳动的青竹,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飘渺不定:“小友或许不知道,老夫……曾有一个劣徒,此子才学卓尔不群,可惜英年早逝。我隐居竹苑多年,不喜见人,唯有子房常来与我对弈。子房与我那劣徒既是同门,也是忘年交。如今小圣贤庄上下皆知子房与子路关系亲厚,然而以我所见,不及当年。劣徒心大,出师也早,当初他与我约定,每逢我寿辰便回庄为我栽一株青竹。”
      听到这里,我心中触动,跟着看向窗外,却听到荀况叹了口气,说:“可如今小友所见,皆出自子房之手。”
      我顿时错愕,回过神后……不由得替某人心酸。
      “子房重情,也绝情。重情待人,绝情于己。”荀况说,“他年年栽竹,却又数年不提劣徒。这些年来,我猜子房心中仍有不平,毕竟我那徒弟临走前只瞒了他一个人。”
      我怔怔听着,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下消化着荀况这段话中透露出来的事实,脑子里冒出诸多疑问,又不得不忍下不问。
      想到昨天晚上自己提起过韩非,还拿韩非来反问张良……忽然生出一丝内疚。
      荀况已经转身回到座上,这个老人看着我,目光中泄漏出一丝因岁月流逝而无法抹平的沧桑:“人生风云际会,聚散无定数,生死亦无常。近年来,老夫每逢生辰时便总忍不住在想,若是当初他们二人曾妥善道别,或许子房也不会耿耿于怀至今。你说呢,小友?”
      我和荀况对视,感觉自己潜藏在脑海的心思几乎要在这个老人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我想到了活在两千年后的亲人朋友,想到那一趟旅程开始时匆忙随意的告别,而如今,不知他们是否安好,不知自己何时能回到他们身边。
      “夫子说的……很对。”我垂眼,低声说,“不告而别,终究残忍。”
      ……
      我从棋室出来后,荀况没有再让林菱或韩媞进去,侍奉的小童说夫子有些倦了,暂时不想见人——于是,连张良也不得不止步。
      这独一无二的待遇难免引人好奇,但我的心情实在不算好,虽然注意到韩媞和林菱的神色,却也不想解释什么。
      小童引着我们去了安排给林菱的住处,等他退下后,韩媞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了香炉等物,按计划准备替林菱施展祝由术。我最后看了看林菱,以眼神安抚她,随后和张良一起走出屋子,替她们关上门,在门外静候。
      我心里有事,靠着屋外的栏杆独自发呆,直到张良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师叔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我正心不在焉,闻言下意识转动视线看向张良,才注意到张良眉心微皱,脸色看起来有些忧虑。我舔了舔干涩的唇,没想好怎么回答,只好笑了笑,说:“其实没说什么……”说完,就见张良的脸色又沉了沉。我猛然回神,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回答得太过敷衍,连忙补充:“就是夫子听说了我……呃……有点顽劣,所以才想和我聊聊,也替掌门敲打敲打我。”
      虽然隐瞒了部分内容……但整体上也没有捏造。
      然而张良还是保持一脸狐疑:“你从刚才就开始发呆,在想什么?”
      我一愣,转回视线,看天:“在想……昨晚做的梦。”
      张良默了默,问:“梦到了什么好事,如此念念不忘?”
      “梦到……自己是一只狐狸。”我收回视线,随口笑谈,“受伤之后被人收养,吃喝不愁,乐不思蜀,逍遥自在。”
      张良语气淡淡:“然后为报对方救命之恩,在他有难时舍身相救,一命呜呼?”
      我因为这个戏剧性的脑补笑出眼泪:“你的猜测当真是……残忍。”
      张良似乎看了我一眼,说:“让人惦念的故事,往往都残忍。”
      我心想这话说得……挺对的。
      “你猜的不对。”我平复了笑意,揉了揉眼睛,说,“在我梦里,人和狐狸都安安稳稳,寿终正寝。”
      我说完,又是短暂沉默。
      “这么说来……”张良的语气略诡异,“子扬是在梦中与他人白头偕老了?”
      “咳咳咳……”我被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呛得直咳,满面通红地转头,就迎上张良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偏头看着我,仿佛漫不经心:“不知子扬梦到的是谁?”
      我捂着嘴扭头又咳了半晌,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梦里哪看得清脸。”我清了清嗓子,正儿八经地说,“所以……我这不是一直在回想吗?可惜现在被子房你这么一打岔,更记不起来了。”
      张良的眼角顿时跳了跳。我不敢再和他牵扯梦的具体内容,正想赶紧扯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突然间,身后的屋内传来“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让我和张良同时一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