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十五]失于无心 ...
-
终于看到小圣贤庄守门的老伯时,我诡异地产生了一种逃出生天的庆幸感。
天明和少羽完成他们三师公交代的这个“任务”后一起告退,看起来后脚已经蠢蠢欲动一心飞往山下。我一边暗自同情了一把几个“家长”,一边面不改色和他们道别。
转过身向迎客居走去,一路走一路斟酌着如何解释刚才分开后的情况——韩媞和许澈应该是早就知道张良另有打算,即使不清楚后手安排接应者是谁,也不会越过张良直接来问我。完全蒙在鼓里的是林菱、慕风和慕盈袖。按张良授意,我的说法是被一个用练剑的红衣女子劫走后途中因为反抗被打晕,醒来后就看到了天明和少羽。
以上都好说。
诡异的阿芋小姑娘才是问题。
要不要告诉张良?
要不要全盘告诉张良?
要不要顶着这一脸纠结见张良?
我无声地长叹,揉揉眉心,突然挺希望有个什么突发状况暂时替我挡一档——接着,一抬眼,我看到了正停在我前面不远处的颜路。
面带微笑,和蔼可亲。位置正是我回迎客居的必经之路。
这架势,说不是来堵人的我都不信。
而且,一想到张良受了伤,我还莫名有点心虚。
“子扬回来了?”颜路含笑打了个招呼。我心底一抖,一扯嘴角:“嗯,刚和子明子羽一起回来。”
颜路的目光在听到天明和少羽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我硬着头皮和他对视,心道反正是你子房师弟安排的不关我的事……
“临冰他们都在迎客居,各人身上的伤我也已经处理过。”颜路悠悠说道,“不过子扬你好像也受了伤,不如先到我院中坐一坐?”
我心中一抖,本能地腆着脸想要推辞:“呃……但是我之前和张良先生约好了回来就……呃我是说如果脱身回来……就第一时间告诉他……”
“这样啊……”颜路笑道,“但子房刚被师叔唤到竹苑下棋,一时片刻恐怕无暇见你。”
“……”
行吧。
“这么……不巧啊……”我一僵过后,呵呵笑了笑,“那我还是先和颜路先生走一趟吧。”
洗尘轩中没有其他人。颜路替我把过脉后挑出一瓶外用的伤药给我,让我回去后自行处理肩膀上的皮肉伤,看起来没有留我现场治疗的意思。
我暗暗松了口气,收好药,道了谢,正想告辞时,颜路忽然淡声开口:“子扬,子岱想见见你。”
我愣住。
蓦地记起……我曾经确实是想要见见萧朗的。
跟在颜路身后走进书房密室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丝丝违和感,然而转念一想,颜路看起来再霁月清风也是小圣贤庄的二当家,如果只是修身养性不理俗世,那身为掌门的伏念也太累了点。
密室被铜栅一分为二,萧朗一动不动地躺在里面那张床上。听到动静,他冷漠地睁开眼,视线落到我身上时却倏然变色,立刻坐起身。
看来,除了不见天日不得自由之外,没有受到什么虐待。
“开门的机括在这里,示警的机括是另一个。”颜路指了指暗门旁边墙上的两个开关,说,“我会在外面守着,不必担心。”说完,微微笑了笑,转身要走。我愕然,连忙拦住颜路,指了指自己,说:“让我单独和子岱谈?”
颜路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萧朗,对着我淡笑道:“这是子岱的意思。不过,你若不肯,现在走也无妨。”
我一怔,脑子转了有一会儿才听懂了颜路的意思,听懂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拒绝——然而话到了嘴边,忽然又说不出口。
一直以来,我总想着自己既然是机缘巧合而来,就该低调行事,静心等待离开的时机。但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阿芋又听她说了几句古怪的话之后我便开始感到不安,直到此刻见到萧朗,一个念头忽然从心里滑过。
如果,我必须完成某些步骤,才能在时机到来之时获得准入的资格呢?
虽说悬疑故事里按捺不住作死的角色有很大概率会出事,但……单独谈一谈而已,应该,不会出事,吧?
沉默半晌后,我点了头:“好,那我……单独和子岱谈谈。”
颜路走出密室,关上了门,我捏着一手冷汗转过身,慢吞吞地靠近栅栏。萧朗盘腿坐着,看着我,目光冰凉。我想起他暴露身份前旷达开朗的样子,深刻地觉得卧底的任务非戏精不可胜任。
“你想跟我说什么?”我开口,迟疑了一下,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难道不觉得即使他单独和我谈,说过的话转头就会被我卖给颜路和张良吗?
而且这个密室——我不动声色扫视了一眼周围——说到底是颜路的地盘,保密性好不好,他说了算。
“你为什么答应?”萧朗注视着我,语气渗着阴寒,“你们知道了什么?”
我心下一抖,控制着脸上不露端倪,眨了一下眼,小心地藏好犹疑,笑了一下:“所以你只是想试探我?这就没意思了。”说完,转过身就朝密室的入口走。
“等等!”身后传来萧朗略带急促的声音。我停下脚步,慢条斯理地重新面向他,冷着脸开口:“想说什么赶紧说。我没那个闲情和你相互试探。这几天盯着我的苍蝇一大把,我已经没多少耐心了。”
萧朗皱了皱眉,神色在一瞬间似乎透出焦躁,但下一刻便垂眼重新归于冷漠,说:“藏书阁一楼,巽庚午。”
我愣住,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只负责传话。”萧朗淡淡说,“那里藏着的东西,你自己去看。”
脑子里思绪混乱,快拧成了麻花结。我有点艰难地出声:“所以你们大费周章,最后是为了给我传递消息?”
萧朗闭上眼,一副要坐化的样子。
我有点头疼:“什么叫我自己去看?你们这么遮遮掩掩,看起来实在很像是个陷阱。”
“这只是个建议,你当然可以不听。”萧朗漠然,“但有些事情你恐怕不会愿意让某些人知道。”
可去你的!
我被气笑了:“是吗?所以这招算什么?姜太公钓鱼?”
萧朗睁开眼,静静地看着我:“你有秘密。有秘密的人承担不起太大的风险。”
“多谢提醒了!”我咬牙切齿,最后瞪了萧朗一眼便真的想走了——半是恼怒半是慌乱,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句句切中要害,尤其是现在,任何诡异的事都足够让我杯弓蛇影。
但脚步刚一动,身后突然响起细微的摩擦声,一线光亮涌入密室,空气微动,墙上的火光忽而摇曳。萧朗的视线瞬间落在我身后,眼底阴冷。我讶异扭头,猝不及防地和张良隐带怒意的一张脸撞了个正着。
“张良先生?”我愕然,“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被荀夫子喊过去下棋了吗?
张良的脸色不大好看,走到我身边后一言不发先握住我的手,暖意自相贴的掌心涌来,我忍不住一抖,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浑身僵冷。
大好热源在前,我控制着本能没好意思贴上去。觉察到张良身上气息不善,莫名就心虚地冲着他笑了一下。
张良一直盯着我,在我冲他笑过之后神情略松,朝萧朗的方向瞥了一眼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先出去。”
我“哦”了一声,选择假装乖巧——到这会儿,我也终于有点反应过来了。萧朗要见我恐怕不是今天才提出来的,张良应该也知道这件事。只是不知道萧朗在他和颜路面前到底是个什么说法,导致张良貌似不太赞成。颜路玩了一出调虎离山……奈何此虎脱身有点快。
“凌颂!”萧朗突然提高了音量,“你若无心,便管好自己!”
我头皮一炸,被萧朗不加掩饰的愤怒和怨怼语气冲击得整个人都不好了,难以置信地想要回头看一眼,张良握着我的手却突然加大了力度。我因此迟疑了一下,随后被拖着强行出了密室,后脚刚踏出,门板擦着我的脚后跟就合上了,速度之快让我压根没机会再从萧朗脸上打消自己的怀疑。
然而现实也没给我惋惜的时间。
张良转了个身,脚下逼近。我一凛,抬头,觉察到他被我装傻卖乖才堪堪散去几分的不快此时卷土重来,且有过之而无不及,顿时在心里把萧朗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什么人啊!有用的不说尽说废话!最后那句连我自己听了都觉得很不对啊!
现在张良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实在有点吓人。
一只手被锁住,前后都被困住,想要脱身的话难度实在有点大——而且这情况让我隐约觉得一旦轻举妄动怕是更不好收场。
我紧张得咽了下口水,目光往下飘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倾身向前,头一低靠在了张良肩上。
一瞬间,张良似乎僵住了。
我脑子里也绷着一根弦,没有多余的心思仔细揣测,在感觉到张良身上散发的低气压突然收敛后心下一松,暗自庆幸,紧接着顺势继续“安抚”:“肩膀有点疼。”
闻言,张良又是一僵,接着另一只手落在我腰上,以便我靠得更省力点:“不是说没有受伤?”
“逃命的时候磕磕碰碰而已,算哪门子伤?”我叹了口气——穿越之前是个大小姐,穿越之后没伤筋没动骨都没好意思吱声,真不适合生存。
张良的气息已经趋于平和,我盘算着也该顺其自然地脱身,却忽然听到他轻笑一声,说:“所以,你这是……撒娇?”
我脑子一懵,下一刻就觉得自己的脸“轰”地烧了起来,顿时也顾不上什么顺其自然起承转合,直接动手推人。奈何张良似乎早有防备,提前收紧双手,这下彻底把我困住。
懵逼过后我后悔不迭,深恨自己脑子有坑,一出声东击西棋错一招变成了自投罗网。
我试图解释:“我只是实话实说。”
“嗯。”张良悠悠答,声音中隐带笑意,“难得见你坦诚,挺好。”
“……”无话可说。
张良却忽然叹气:“我有点后悔了。当初识破你真身的时候我就不该替你隐瞒。”
我听出他言外之意,默了默,还是觉得有点憋屈:“子岱他应该不是那个意思。”
好歹也是个戏精暗探,想必出师前要经过考核,哪有多少真心可供挥霍。当然,重点还是我自认这段时间里和萧朗没有多少私人接触,没什么机会“管不好自己”。
奈何这些事张良多半不清楚,而这些话我并无立场对张良解释——这么一想,有点蛋疼。
“是吗?”张良语气淡淡,“我倒觉得子扬你向来反应迟钝。”
我心想这可真是太冤枉我了,比如现在我就很机智地意识到这个话题并不适合继续讨论下去,否则坑的必然都是我自己。
“咳……”一道半真半假的咳嗽声从张良身后传来,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颜路的书房,而离开密室时颜路曾说过会在外面守着……
一想到这,我立刻推开张良,面红耳赤地抬头,就看到颜路手中拎着一个药箱,正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我们微笑。
简直窒息。
这种被正主捉那什么在那什么的诡异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勇气开口,张良也暂时没说话,一片尴尬之中,还是颜路善解人意地先出声:“既然都出来了,子房你该让我处理伤口了吧?”
张良“嗯”了一声。我记起在墨家会合时在他身上闻到的血腥味,没想到居然拖到了现在……
顿时忧心忡忡地往张良身上看。
二人注意到我的视线,神情却都变得有点古怪。我后知后觉,望望他们,一头雾水。
颜路又一次清了清嗓子,笑了笑,道:“可否麻烦子扬到耳房取一盆水?回来后放在屏风外的架子上就好。”他指了指将书房隔为内外两个空间的屏风。
我点头应好,又看了张良一眼,便赶紧遵照颜路的指示帮忙去了。
直到取水回来,我放下铜盆,心中记挂着张良的伤势,脚步一转正想往里面走时,我才陡然意识到刚才他们的表情为什么会那样。
已知,张良受了外伤,及,颜路在为他处理伤口。
问,此时屏风后面是什么情形?
“……”
迅速掐掉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中的画面,我默默地抬手捂住了脸。
要死啊!当着颜路的面这么不拘小节,形象真的彻底垮掉了啊!
我现在解释说都是被张良影响的有人会信吗……
掩面叹息。
……
我在屏风外面喝了两杯水冷静了一会儿,听到颜路喊我才端起铜盆和布巾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张良衣冠齐整,甚至还换了一件衣服。我想起上次张良落水后三更半夜地也是在颜路这里更换的衣服,不由得暗叹他为什么要想不开——和颜路在一起不好吗?这无怨无悔事事周到的,居家旅行必备良配啊……
“子扬在为何事烦心?”张良原本正在擦脸,突然开了口,看着我的目光带了一丝探究。
我一僵,心想总不能说是在为你的终生幸福烦心……
“是有些内疚。”我把话题扯回张良身上,“如果不是我太累赘的话,张良先生或许就不用受伤了。”
闻言,张良微笑:“子扬很有自知之明。”
这下我脸上的歉意差点糊成一团,僵硬之余瞥见颜路的眼神也有些错愕,才觉得心里平衡了一点。
“不过,”张良顿了顿,话锋一转,说,“如果你也有武艺傍身,今日被派来拦截的恐怕就不止那些了,真要细算,结果如何倒更不好说。”
思路清奇,但说得好像还有点道理。我哑然,半是安慰半是无语,默了默也只能憋出一句:“说得也是。”
话音刚落,旁边始终静观的颜路便忍不住轻笑出声。
我觉得脸又开始烧,捏了捏耳垂正想告辞,张良却已经开了口:“子扬,刚才子岱和你说了什么?”
我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做出回应,而是移动视线看向了颜路:“颜路先生,密室在你书房里,这……”“隔音效果也很好。”颜路含笑着断了我的退路。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吐槽颜路这无所不在的君子风度还是吐槽萧朗对颜路的“信任”。
而张良的话已经逼到我跟前:“子扬不愿意说?”
是,或者不是——这是一道送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