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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六]何必奢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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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浑身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看起来是有点不一般。”盗跖摸着下巴,像是在自言自语,“居然还带着一只狐狸……兄台,怎么称呼?”
“……”我定定心神,恢复镇定,整理好衣服下榻,简单一揖,“在下凌颂,字子扬。足下是?”盗跖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说:“我叫刀植。”
信你啊……我嘴角一抽。
盗跖看了看我,笑道:“儒家的?”
我眨眼,微笑:“暂时是。”
“这位是……”他看向韩媞,眼神略玩味地在我们之间来回打量。韩媞面色淡淡:“免贵姓韩。”
我对此感到略为莫名其妙,于是岔开话题:“植兄,我所说的事,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盗跖靠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是来带你走的。”一听这话我差点感动到泪奔,不料他眼珠子一转又是一句,“不过,你打算就把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放在这?”
我嘴角一抽。
韩媞脸色一黑。
虽然无法理解盗跖对韩媞的兴趣从何而来,但据我推测这姑娘分属张良阵营,也就是说她应该是墨家盟友。本着减少内部纷争的心态,我连忙打圆场:“植兄别说笑了,韩姑娘另有要事,我们还是快走吧。”
“也好。”盗跖笑得意味难明,“他们都等着呢。”说完,一胳膊勾住我的肩膀,拖着我往门边走。我连忙抓起包袱,不动声色地盯了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默然围观的曜曜一眼。曜曜随即起身跟上,紧走几步,配合地跳到我怀里。
隐约觉察到盗跖看过来的目光有些异样。
“你这狐狸,看起来挺漂亮的啊……哪来的?”盗跖一边说一边开门。我搂着曜曜,笑道:“此事说来颇有些曲折,植兄若要听,在下找个时机再与你细说。”“哦?”盗跖挑眉,“那敢情好,我这个人,最喜欢听人说故事了——呃、张良先生?”
看到乍然出现在面前的人,我不由得一僵。
三师公您来得有点快啊……
张良的神情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可惜我没来得及看清。此时,他蹙眉看着我们:“你们……这是……”“哦,对,子扬是从小圣贤庄下来的,你们应该认识,需要打个招呼吗?”盗跖看了看我和张良。
张良的眉皱得更紧了点,随后,看向我,声音微沉:“怎么回事?”我避而不答,不去看张良的表情:“时间紧迫,这些虚礼,还是免了,植兄,我们还是快走吧。”说完我就绕开张良往前走。
张良面色一沉,抓住我的胳膊往旁边一带。盗跖一愣之下,松了手。
“你让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张良语气不善。我一扯嘴角,以眼神示意身后的门:“不,是为了让三师公见一个人。”张良微愣,视线落到我身后。
韩媞正静静地扶着门框看着我们,表情淡然。
“韩姑娘?”
“丁辰故人。”我贴心地提点了张良一句,趁他诧异不备,脱离了他的把持,窜到了盗跖身后,“想必三师公和韩姑娘有很多话要说,学生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我一边说一边准备往后撤,但张良的反应实在有点快,一个闪身再次拦住我的去路:“你不能走。”
从张良身上散发出的少见戾气让现场气氛变得略为诡异。
我沉默了一会儿,略勾了勾唇角:“不走,让三师公把我交出去吗?”
张良脸色微变。
“请韩姑娘稍等片刻。”张良看向韩媞,接着又看向盗跖,“也请……植兄稍等片刻。
盗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木然地抱着曜曜,由着张良拉着我进了对面的房间。
进了房间,张良关上门,转过身来看我。
我继续抱着曜曜不说话。
短暂沉默后,他开口:“你在生气?”
“没有。”我立刻否认,“三师公要为小圣贤庄的声誉着想,所以迫不得已交人,学生理解。”
“那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闻言,我咬牙不语。
张良似乎轻叹了一声,朝我靠近一步,向我伸出手。我下意识地往后一避,退开。
张良没再往前,缓缓收回了手。
“我没想过要把你交出去。”张良低声道。
视线轻微模糊。
我竭力控制自己的语气:“子扬明白,三师公是相信我的。”
所以,如果可以,你是不想把我交出去的。
只是,有个词叫身不由己,是不是?
我如是安抚自己,但莫名地越想越感到心堵,无处发泄的情绪涌进眼眶。
曜曜在我怀里定定地看着我,黑眼仁中似乎映出我的狼狈不堪。
短暂沉默后,张良缓缓开口:“子南和子希许久未归,我带着其他人一起去,发现子南和子希被人打晕在地上的时候,我并不意外。”他顿了顿,继续,“以你的聪慧,自然能想到这种办法来免除闲言。但是,我把他们两人叫醒,单独询问后,他们才告诉我,打晕他们的,不是你。甚至……他们还没来得及把我交代的话告诉你。”
听到这话,我一怔,抬头。思绪还有点混乱,却本能地觉得这些话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张良没有看我,目光沉沉落在空处,声音低至几近耳语:“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再也……”
话说到这里,他停住,没有再继续。
我茫然地盯着地面,心跳快得我不能冷静思考,只是凭本能,问:“那,三师公,原本想交代我什么?”
“逃。”
“嗷!”几乎在同一时刻,狐狸尖锐的叫声骤然响起,,叫得我们两个都是一懵……
我看了看空掉的怀,再看了看呈抓握状的手……
“咳……”我尴尬地把手放下来,“那现在,庄里情况如何?”
“我离开前,一些学生正在帮忙找你——自然,只是在小圣贤庄里。我和两位师兄说服子钟的家人暂时在庄上住下,给我们三天时间,交出凶手。”
我有点诧异:“他们居然同意了?”张良点头:“嗯,毕竟他们都是普通百姓,若非是为了替子钟报仇,也不愿意和官府多打交道。”“哦?”我皱眉,“如果是这样,那他们为什么会一大早来小圣贤庄找子钟?”
张良淡淡扬唇,看了我一眼,说:“据我了解,子钟的家人每个月十六的早上都会来小圣贤庄看他,这一点在其他同学那里也得到了证实。”
我默然。
如果这一切当真是有意设计,那么凶手对温开……还真不是一般的了解。
“寒枯草的事暂时没有合理的解释,藏书阁的钥匙也依然没有找到。”张良说道,“现在,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我下意识地想摇头,摇到一半,陡然僵住。
但已经来不及。
“既然如此……”张良悠悠说道,“换我问子扬了。”
……
“三师公,我觉得,韩姑娘的事,比较重要。”我讪笑,然而,张良神色未变,依旧是那副让人毛骨悚然的看不出意味的浅淡微笑……
“好吧。三师公想问什么?”我放弃了挣扎——反正,就算我躲到墨家,以张良和墨家的交情,找到我也是分分钟的事。
“你刚才,想去哪里?”张良淡淡发问。
我一扯嘴角,笑得要多僵硬有多僵硬,更没有抬头直视张良的勇气:“三师公不是已经料到了吗?何必多此一问。”
相对沉默半晌,张良轻叹一声:“宋翎,你到底,还对我隐瞒了多少事情?”
我抿抿唇,强自镇定地侧身走开几步,让自己从张良周身散发出来的强烈控制气场中解脱出来后,背对他默默地深呼吸几次,用尽量平静的口吻说道:“我坦白,我知道丁掌柜是墨家的人,知道桑海有墨家据点,甚至……”心口有点凉有点闷,我清楚知道我在害怕,但又不得不说完这些话,“我还知道,三师公和墨家……”
“别说了。”张良打断我,语气没有起伏,听不出喜怒。
我微微苦笑,不敢转身,不敢看。
“除了保证我对你们没有敌意,我不能——或者说,暂时不能解释我为什么会知道……”说到这里,我忽然感到心累。
保证再多,解释再多,不得要害,还不是苍白的一堆废话?背后的来龙去脉我既然不可能和盘托出,又何必奢求别人的信任?
我忽然就有了转身面对张良的勇气:“三师公——不,我还是称您张良先生吧。张良先生,今天发生的事您也看到了,一开始,我以为您真的要把我交出去,这其中固然有阴差阳错的成分,但说到底,我一直都清楚,您不信我。您行事谨慎步步为营,对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根本不可能丝毫不起疑心。我知道,您在试图确定我是敌是友,可能也……不希望多出一个敌人。我清楚这一点,但是,我承认,我有必须隐瞒的事,也有不能说的苦衷。所以……”我顿了顿,无法再直视张良幽晦难明的目光,“从今日起,您大可不必再尝试信任我。我也……不会因此,怨恨您。”
长久的沉默里,张良没什么表情地盯着我看。眼神很静,也……很冷。
“不怨恨,也不会相信,是吗?”他终于开口,语气在沉静中带着淡淡的凉。
心口闷闷地疼,我一扯嘴角,无言以对。
张良眼底忽然浮现出笑意,轻而凉:“宋翎,在你眼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尚在愣怔时,张良已经继续说了下去,“‘遇到任何一个人,都下意识地将对方的心理抽丝剥茧地分析,不做到了然于心就耿耿于怀’,是这样?”
脑子里浮现的是明月下孑然而立的青年……
“我现在回答你,这样,会累。”
我怔住。
“但你认为,我怀疑、分析,为的什么?”张良敛了眉,淡笑牵强,声音很低。
……不就是被害妄想症么……
我继续沉默着,只是看到张良那种表情时,忽然莫名有股叫他别再笑的冲动。
“也罢。”张良扬起头,神色平静之中透着一丝漠然,“当务之急,是找出杀害子钟的凶手,恢复你的清白。现在,你先和植兄一起离开。”说完,他朝门口走去。
我回过神,跟在他后面朝门口走去。但将将出门时,张良忽然又停下,转头看我,问道:“打晕子南子希、向你报讯的人,是子尧,对吗?”他语气很平静很淡然。
我头皮发麻:“他也是……心有不忍,又不知道你的打算,所以才……”“我明白。”张良打断我,开门出去。我一愣——这……算是要追究还是不追究啊?
张良已经打开了对面房间的门,屋里一站一坐的两人双双看来。盗跖的神情有点意味深长:“哟?老师训完学生了啊?”
张良冲着他轻轻一笑:“让两位久等了。”“那子扬现在……还走吗?”盗跖笑嘻嘻地问。张良瞥了他一眼,淡笑:“自然还是要走的,还请植兄和诸位兄弟多加照看了。”
这话一出,我和盗跖都是一怔。慢慢地,盗跖扬起了眉:“张良先生尽管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子扬小兄弟的。”
我嘴角一抽——这语气听起来怎么哪里不大对的样子……
十分钟后,桑海城郊。
当我还沉浸在“卧槽为什么我没练过轻功啊啊啊好想练轻功啊啊啊可是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的怨念循环之中时,迎面走过来的两个人瞬间清空了我的血槽。
“这位,就是儒家那位小兄弟?”穿着蓝紫色开襟绸裙的白发美人亭亭而立,微偏了头打量着我,眉目含笑,气质清雅兼俏丽,嗓音清洌兼和婉,如上好梨花酿,未饮已醉。
人间绝色。
肩上突然搭了一只手,我回过神,怔怔地转头,看到盗跖正冲我笑得异常灿烂:“小兄弟,你面前这位可是我们墨家出了名的大美人雪女,怎么,看呆了?”
我脸上一抽,一时无言以对。
好吧……爱美之人人皆有之嘛,怪我咯?
正腹诽着,忽然觉察到另一道目光的存在,视线一转,发现禁欲系男神高渐离正略略蹙起眉,有些冷漠地打量着我。
一瞬间的迟疑后,我选择了一种正常的打开方式:“那这位是?”“在下高渐离。”高渐离淡淡答。
我直觉他对我印象似乎不佳,本着尽量多刷点好感度的心态,我绽开一个乖巧的笑容,道:“两位真是郎才女貌。”闻言,雪女以手掩唇笑靥如花,看得我再次痴呆……
“不愧为儒家弟子,果然舌灿莲花。”
坦白说这句话真是说得挺平静的,但更坦白地说我从这话里听出了森森凉意。
雪女和盗跖也略有诧异地看向高渐离,从她的表情来推断,我想我并没有产生错觉。
“进屋说话吧。”高渐离撂下这句话,又看了雪女一眼,就转身朝木屋走去。雪女似乎也有点糊涂,朝我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跟上高渐离进了屋。
我表示有点小忧伤。
只不过见个面而已,只不过问了个名字夸了他们一句而已,怎么好感度一下子成负分了呢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啊啊啊……
目光一转,却发现盗跖笑得幸灾乐祸。
“……”我认真地看着他,“植兄,我刚才可有言行不妥之处?”
盗跖勉强收了笑,带着同情的目光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子扬小兄弟,你们儒家的老师没教过你,‘非礼勿视’吗?”
我:“……”
所以高渐离的隐藏属性是醋缸是吗==。
然而我明明是女的……女的啊!
“不过话说回来,好在你是男的,否则我都怀疑……”盗跖突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头皮微麻:“怀疑什么?”盗跖眯起眼,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那位三师公对你很不错。”
我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忽然一阵异动,低头时,本来一声不吭窝着的小狐狸忽然跳到了地上,转眼间就消失在屋宇围栏之后。
“……”我默了默,抬起头看盗跖,清了清嗓子,一笑,“我们还是快进屋吧。”
“好……”
进了屋四个人绕案而坐,我直面着高渐离“生人勿近”的一张脸,觉得压力有点大。
其他三人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我斟酌了一下,先自我介绍:“在下凌颂,字子扬,诸位叫我子扬便好。”“丁掌柜和我们简单地提过你的来历。”高渐离开口道,“他说你是本月十一早上出现在有间客栈门口的,自称来自闽越之地,与亲友失散。次日,你随石兰去了小圣贤庄,并拜入儒家,但昨夜儒家怀疑是你杀害了一名同门,你才暗中逃了出来。”“是的。”我乖乖点头。
高渐离与雪女对视一眼,而后,继续说:“若是这样,在下有一事未明。”
“高先生请说。”
“阁下既然来自闽越之地,到此又不过短短数日,为何会知道丁掌柜与墨家的关系?”高渐离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
连“阁下”都用上了,高渐离对我的印象是得有多差啊……
我心下恻然,面上却只能笑笑,平静回道:“高先生不是已经有了猜测?”
高渐离盯了我半晌,缓慢而清晰地吐字:“你是子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