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三十一]谁是凶手 ...
-
(前方有刀)
入夜后的小圣贤庄一向昏黑静谧——好吧，至少在来到这里之后的这两三天，入夜的小圣贤庄还没有这么热闹过。
但这当真不是什么好事。
一袭青衫立于诸多学生当中，蜡烛灯笼的照明度自然比不了现代的日光灯，然而这妨碍不了我从那上半个背影认出那个我在不久前刚刚见过的人。
人群包围圈中，张良手里提着灯笼，一言不发，似乎正低头看着地面。周围学生神情不安，有细碎的交流声传出，但却没有人开口问张良。
我和慕风就站在人群外。三步之距。我无法否认我对包围圈中的情形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也知道只要走上去和同学借个道就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但我……不敢。
以往我从没见过死人。尽管知道在穿越后的这个世界里人命比起现代要不值钱得多的多，但是，此前，我还没有做好目睹死亡的心理准备。何况，慕风还没有告诉我温开的死状是怎么样的……
我想象不出来。
几个小时以前还堂皇磊落地站在我跟前说出“与朋友交，信为先”的话的温开，眼神坚毅明澈的温开，好端端活着的温开——此时，此刻，这世上却已经没有这样一个人了，以后也再不会有了。
心头无端颤栗。
慕风说，本来他们只是发现我不见了，但是随着温开寝室的人被惊动，大家才发现，温开也不见了。
随后大家都出来找人，不料竟然三省屋舍后面的这个偏僻角落里发现了死在草地上的温开。
想起之前张良告诫我的话，我越来越觉得心底发毛，只觉得四周围那些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似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我看，阴森残忍，或许下一秒就会有一双手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出来，捂住我的嘴，卡住我的脖子，把我拖进无边的黑暗……
越想，越怕。想离开，想逃，却动弹不得，进退不得……
“子扬，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白？”慕风忽然出声。我一惊，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瞬间松了下来，不由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没什么没什么。”总不至于跟他说我是被自己的脑补吓到了吧……
抬起头，却发现原本正关注着包围圈的众人都朝我看了过来，显然是因为慕风刚才那句话，都发现了我：“子阳回来了！”
我愣了一下，有点无措，而看到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欣喜，心里忽然感动，笑了笑，本想说点什么，忽然对上了张良灼灼的目光，顿时怔住。
“我是在后院一个角落找到子阳的。”慕风替我解释，“我找到子阳的时候，子阳已经昏迷过去了，不过，还好没事。”他看起来也是松了一口气。众人面面相觑，梁初语突然窜了出来，皱眉：“子阳哥哥，你怎么会到后院去？”“……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梦游了。”我讪讪。
“……”
“子钟是被人勒死的。”颜路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我吓了一跳，才发现有个人正从包围圈里站起身来——正是之前跟着慕风出去找“我”的颜路。
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温开身上。
“我检查过了，子钟身上除了挣扎时留下的擦伤和脖子上的勒痕，没有其他外伤。”颜路眉头紧皱，“用来勒死子钟的应该是一条较为宽阔的布条，不是很柔软。”
“但是现场并没有看到凶器……看来是被凶手带走或者销毁了。”张良沉声道，“而且，勒痕在脖子上，可见凶手应该是从背后勒死了子钟。现场没有什么搏斗的痕迹，或者子钟是被偷袭，或者，这里不是案发现场。”“不，这里应该是案发现场。”颜路突然说，他指着地面，解释，“现场没有搏斗痕迹，但地上有摩擦的痕迹，再根据子钟的衣服和鞋子沾上的土，可以判断出，子钟在地上挣扎过。”
“在地上？”我忍不住出声，看到颜路看过来，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不是说子钟是被人从背后勒死的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他当时会躺在地上？”假如是趴在地上被人从背后勒死，倒还比较可行。
“准确来说，不是躺着。”张良低着头，忽然开口，“他的上半身应当被凶手抵住了。”
这是什么古怪的体位……
“对。”颜路点头，“你们看，这个地方，原本子钟的后背盖住的地方，有一片凌乱的脚印。”闻言，大家纷纷凑过去看，我犹豫了一下，好奇心终于战胜了畏惧，挤进了人群。
温开仰躺在地上，一身衣服凌乱不堪，眼睛瞪得很大，眼白充血，嘴唇发紫，面色青黑，无声地向人传递出他曾经历过的绝望、惊恐、窒息的痛苦……
我浑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心脏像被一只手捏住，呼吸都变得艰难，彻底忘了自己原本挤进来想看的是什么。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惊得我差点跳起来，猛然转头，才发现是慕风。
他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子扬，你还好吧？”我难受得说不出话，只能摇摇头，示意没什么。
环顾四周一圈，我发现大多的儒生脸色都不好看，但更多的是对温开之死的悲伤和担忧，像我反应这么大的，基本没有。
就连年纪轻轻的梁初语，也是拧着眉，和陆凡一起，神情肃穆地靠近温开的尸体，正在进行近距离的观察。
我觉得这个时代果然不适合我……
“太奇怪了。”陆凡抬头，“子钟为什么会衣着齐整地到这里来？”
闻言，颜路和张良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大好看。
我心里一跳，再次看向温开的尸体，只觉得越来越惊惧。
陆凡说的没错，温开的衣服虽然凌乱，但外衣腰带都穿在身上，甚至是头发——虽然发髻已乱，但还是能看出是经过梳理的。
萧岱哑着嗓子开口：“难道，子钟是背着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事，结果遇到了凶手？”
这个猜测，让大多数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其实，子钟在同学间的人缘一向不错。”慕风在我旁边低低地叹道。
我沉默不语，同样觉得心里发冷。以前看探案小说时，有一个作者就曾经说过，你永远想象不到，邻居家那个温和亲切、最多有点沉默有点孤僻的人，会犯下令人发指的罪行。
“我想，子钟深夜来这里，或许确实有什么事瞒着大家，但是，也不一定是要做什么坏事。”又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我听着耳熟，循声看过去，才发现少羽和天明两个人也都在，而刚才那句话，就是少羽说的。
他抬头静静地看着张良：“三师公以为呢？”
少羽这么一问，其他人都愣了愣。我和大家一起看向张良，望见他容色淡淡，原本还觉得茫然，此时忽然猛然反应过来——三更半夜暗中行动的，又何止温开一人？而既然不是所有夜行者都心怀不轨，那就没有理由说温开心怀不轨。
这么一想，我突然觉得有点心虚……
“子羽说的没错。”张良淡淡开口，“子钟被杀，疑点诸多，但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尽快找出凶手。以免再发生什么不测。”他眼神微冷，让接触到的人心里一凉，后知不觉地想起，现在，庄上还藏着一个杀人凶手……
“你们看看子钟的右手。”一直默然无语观察的梁初语忽然出声。闻言，我跟着大家一起低头。
温开的两只手，五指都僵硬扭曲，不同的是，他的左手曲在胸前，而右手却伸到了头顶，五指弯曲，看起来，就像在拼命地要去抓什么东西一样。
按照颜路所说，温开很有可能是被凶手从后面勒死的，而且当时他正半靠在凶手身上，那么，他挣扎的时候，头顶的应该是……
颜路已经蹲了下去，就着灯光仔细看了看温开的右手，而后，在众人的屏息和紧张注视下，缓缓开口：“子钟的指甲缝隙中有血迹，所以，凶手很可能被他抓伤过。而且，伤口应该在手上。”
所以……手上有被抓伤痕迹的，就有可能……
“以防万一，现在大家都看看周围的人的手，确认一下。”张良立刻吩咐道。听到这话，大家都很配合地举起手相互察看，有些人甚至连袖子都挽了上去，看过之后，都相视一笑，松了口气。
显然，这让大家安心不少。
我和慕风相视一眼，随即，浅笑着各自举手。
然而，我刚把自己的两只手抬高，借着周围的灯光看清了自己的手背之后，脑子顿时一空。
我的右手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四道凝了血的疤！
慕风眼神一变，立刻握住我的右手，盖住了我的手背。
我死死地盯着被慕风握住的右手，心跳如鼓，只觉得有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
我不知道僵硬了多长时间，浑浑噩噩地抬头，看到慕风正拧着眉看我，眼神震惊、困惑、不解、混乱。
更糟糕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似乎人人都意识到了我和慕风的不对劲，无数道目光落在我身上，如芒在背。
掌心冰凉，欲语不能。
“子尧，你抓着子扬的手做什么？”陆凡清冷低沉的嗓音打破这片死寂。
我心下一颤，立刻就想把手抽出来——这件事太不对了，但无论如何，我不能把慕风也一起拖下水。
但我的手刚一动，冲到我们面前的祁江已经不由分说扣住我的右手手腕，在我和慕风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猛然一拉。
四道伤痕顷刻暴露在明灭的火光中。
离得近的人一眼就看清了我手背上的情形，顿时，周围一片吸气声。
紧接着，围着我的人群除了陆凡齐齐往后一退，我、慕风和祁江所站的这块瞬间成了孤岛。
这一刻茫然无措，我下意识地抬头环顾四周，视线和张良的不期然相遇。
似是愕然，似是茫然。
祁江的喘息一声比一声沉重，像鼓槌敲打着心鼓，听得我的脑袋阵阵发晕。他睁大了眼瞪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过了很久，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张良忽然拨开人群，一步步走到了我身边来。
脸色似乎有些苍白，眼神沉暗如深海峡谷，不见一丝光亮，声音微凉：“怎么回事？”莫名地，我感觉像被注射了一剂强心剂，尽管还在发抖，灵台却清明不少。深吸一口气，我迎上他的视线，镇定回答：“我不知道。但我没有杀人。”
张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无波，看不出情绪。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不知道是谁拔高声量说道：“子扬刚才不是说他有梦游的习惯？难保他不会在梦里杀人！”
……你才梦里杀人！你全家都梦里杀人！姑娘我又不是曹操！
接着，不知道谁眼尖，又喊了一句：“你们看！子扬的衣服，是不是太大了？”
我觉得悲愤且无奈，咬着唇，盯着张良。
关于“梦游”和换衣的真相，眼前这个人一清二楚。
张良没什么情绪地说：“师兄，能否看出，子钟是什么时候被杀的？”“现在只能推断，大概在子时到丑时这段时间。”颜路无奈地回答。
我心下一沉。
这段时间，涵盖了我刚出三省屋舍到被张良打晕在后院的行程。
张良抬头看向周围：“谁和子扬住同一间寝室？”随着他话音落下，萧岱等人纷纷出列。张良看了一圈，问道：“你们知道子扬是什么时候离开寝室的吗？”萧岱等人面面相觑，而后，有些尴尬地回答：“回三师公，我今晚睡得很沉。”“我也是。”“我也是……”十四个人，除了没有开口的慕风、祁江和陆凡，包括天明和少羽在内，居然都睡死了。
张良微微皱眉，语气有些沉了：“既然这样，又是谁发现子扬不见的？”
“是我。”一直保持沉默的慕风终于开口了。我转头看他，见他眼神微凉而悲哀，语气亦是萧索：“我醒来时，觉得有些昏昏沉沉，想要喝水，点了灯，却不意发现，子扬不见了。我一开始只是疑惑，但等了半柱香，子扬还没回来，有些不安，想出去看看。可能是因为点了灯，就把大家都吵醒了。当时，应该是子时三刻过不久。”
慕风说完，四周陷入沉静。
我看着他隐含了歉意和自责的目光，只觉得心里难受——他也信了我梦游杀人的说法吗？他在为自己使我遭人怀疑而自责吗？子尧，你……不信我了吗？
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什么样的都有，我陡然感到无力——难道真是命犯太岁，莫名其妙躺枪也就算了，还躺得这么恰到好处？
最后我还是把目光移向了张良，抱着最后一丝期望。
比起杀人的罪名，半夜三更出去乱晃简直无足轻重。
然而我也看出，从张良刚才的问法来看，他明显也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今晚的真实行程。
果然，他只是看着我，带着置身事外的平静：“子扬，你怎么说？”
我怎么说？事已至此，我还能怎么说？
“我确定自己没有杀人。我不知道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有力，尽管已经身心俱疲，“我知道自己嫌疑很大，但是，只凭伤口就断定我是凶手，我不服。”
“三师公，我觉得子扬说的没错。”天明站了出来，表情难得肃然，“伤口也许只是巧合。他说自己有梦游的习惯，也许是梦游的时候不小心刮伤，是不是？再说，杀子钟的人也不一定就在我们里面，凶手也可能是潜入小圣贤庄杀了人，现在已经藏起来，还有可能，已经离开了。”顿了顿，他看了我一眼，“而且我相信，子扬不会杀人。”
听到最后，我心里一酸，差点想落泪。
“其实，没有人亲眼看到子扬杀人，甚至没有证据能直接证明，子扬到过这个地方。”少羽也开口了。
“不，现在，或许有办法证明了。”颜路的声音忽然传出，我心里猛然一跳，随着大家一起循声看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颜路已经蹲在了地上，手里提着灯，靠近了子钟尸体附近的一株小型绿色植株。
张良转身朝颜路走去，也蹲了下来，问道：“师兄，你发现了什么？”
“这里有一株寒枯草，距离子钟的尸体极近，草上沾着血迹。从血迹的分布情况来看，很可能是凶手手背上的伤口碰到了寒枯草，不小心把血迹涂在了上面。”
血迹……
我有点茫然——如果是在现代，是可以用DNA检验对比来验证血迹是不是我留下的，但，古代显然是没有这个技术的吧？
其余人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颜路。
颜路解释道：“寒枯草形似普通野草，但叶特殊，碰到人的伤口就会释放出一种物质，这种物质溶于血中，会随血液流动到全身。”
所以……会产生免疫反应吗？
张良已经明白过来了：“如何检验？”
“取一碗清水，加三滴新鲜寒枯草汁液，再滴入一滴血。如果这个人的血液受过寒枯草沾染，血滴会迅速凝集沉降。”颜路刚说完，已经有人跑开去取水了。
我松了一口气——寒枯草这东西，我肯定是碰都没碰过的。
水很快被取来了，张良亲自动手，摘下一片寒枯草的叶子，挤出三滴汁液加入清水中，略摇了摇晃匀，接着，取出随身的小刀，轻轻割破我的指尖，滴了一滴血进去。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那滴血，迅速凝集沉降，落到碗底——如同我一瞬间沉到地底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三十一]谁是凶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