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石异闻录》闲夫人

5、第三回·侯府起案（上）

　　北城核心的街道可并行五座马车，豪园富宅错落相排，偶有几处酒肆茶楼也都要么富贵大气要么静雅别致。子时刚过，除了各家各府门外高挂的大灯笼，别处都沉睡在黑暗与静谧之中。偶然有哪家穿出个茶盏摔破的声音或者人声笑语，也都被巨大的豪宅院落吞噬，连狗叫声都传不到街上。

　　白天的北城是端正大气的，夜里则有一种别处体会不到的压抑沉重。连夏夜裹着未散透的热气的晚风，都要绕开这一处富贵又封闭之处。

　　莫侯府的北门与同一条街的其他院落大门比起来显得朴素又小气，不过门额上一个巨大飞扬的“侯”字生生刺眼，没人敢忽略，也没人敢小瞧。此时两盏橙红的灯笼挂在门梁下，一个“侯”字半明半暗，亮出的金边和豪迈的笔触在夜色里也让人肃然生敬。

　　两个守门的门卫站得笔挺，虽然他们此时都睡意朦胧，也知道府上的主人都在安睡，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安子。”

　　突然从门内传来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吓得两个门卫马上精神了几分。

　　安子正是其中一个显得有些瘦小的门卫。

　　“马哥。”

　　叫他的人从门内走出，微弱的灯光下能看清来人是一个高壮的汉子。他在莫侯府已经呆了五年了，在门卫里算有很高的资历。他对刚到府上的新人很关照，颇受人尊敬，一般被叫做“马哥”。

　　“安子，生病了就先去躺着吧，这里换我。”马哥说着拍拍安子的肩膀。

　　感受到一双温暖厚重的大手拍在自己身上，安子感到一阵暖意：“马哥，不是什么严重的病，我可以坚持！”

　　“你才多大点年纪，小病也能熬成大病。再说你病着，我也不放心你来守门。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兄弟们都要受责罚。”

　　“可是……”安子觉得马哥说的也很有道理，“可是若是被总管知道了……”

　　“这么点小破事儿，没人乱讲就没人管。你回去只管睡觉，明天醒来本来也轮到我的班了，没有人会发现的。”马哥压低声音说着将安子拽进了门内。

　　“可是，马哥你明天还要当班……”

　　“再说就惊动别人了。”马哥不让安子多说，把他拽进们，自己已经笔直地站在了门口。

　　安子和站在另一边的门卫看着面前这个平日里低调的大哥，眼里都有些感动。

　　这原本只是莫侯府非常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虽然触犯了府上的规定，但莫侯府也不是不近人情，类似的事情下人里偶有发生，不是被大总管压下了，就是被少爷随口训两句话便了结了。所以马哥并没有太在意这次私下代班的事。

　　原本寂静无声的北城只因这次换班发出了一点小小的声响，而这一瞬间，正是隐藏在阴影里的人苦等多时的。

　　马哥站在门柱旁，一手按住腰间的刀。夜里站岗最累，也是不法之人行动的最佳时间，他不敢有丝毫懈怠。不过饶是马哥再怎么小心谨慎，脖子上一瞬即过的小小刺痛也没有让他给予太多的关注。

　　夏夜蚊虫最多，马哥恼怒地在脖颈边挥手驱赶，很快又恢复了笔挺的站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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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璃这一日心情都有些烦躁。原本平日里这时候她都悠闲地坐在小茶馆里观察过往的行人，今次因为接了一个奇怪的案子，又为了完成台里的规定要在一月以内破案，便要顶着骄阳赶到北城。她抬头眯着眼瞪了一眼明晃晃的太阳，第一次埋怨起戚阳这从不下雨的气候来。不过若是下雨就要冒雨赶到北城了，她也不愿意鞋里进水。

　　今天她要去调查一下振威将军府里的那个自缢的小妾。将军府里她自然是进不去的，不过周边的小商小贩，偶尔出门采办的小丫头什么的总是可以入手的。木璃知道自己不善言谈，本想带着夏晓絮一起去，但想到夏晓絮自己也要忙着查资料。还是决定自己出马了，即使对方不愿意跟自己聊，她相信也能看出些端倪。

　　沿着东耀路往北端走，过了中段街道便越来越清冷。

　　北城讲究清净，街道宽阔平坦，两旁尽是绿林荫蔽，偶有华贵的马车赶着通过，路上间或着能遇到由丫鬟搀扶着散步的贵妇人。

　　商贩酒肆则要每过十户才能遇上一个。而这富贵人家的一户不是一般宅院能比的，一户距离也要长上许多。没走多久木璃就觉得街边景色有些平凡无聊。还好这富人的街头，便是烈日也要被挡去一些，没那么燥热。

　　据她了解，再过两三户便能到得了将军府了，她打算到了那儿再便宜行事。不过这时她被路边的另一个东西吸引了目光。

　　一个巨大的“侯”字挂在门额上，镶着金边，在日光下有些炫目。

　　全戚阳城，应该说全大辰国，也就只有万里侯侯府——莫侯府——能够只写一个“侯”字。

　　不过此刻吸引木璃目光的不是那个气派的侯府大门，而是从停在侯府门前的马车上走下来的人。

　　那是一个瘦弱竹签的年轻公子，被两个看着机灵的小侍女搀扶着，脚下有些虚软，看样子是个体弱多病的主。在如此夏日，那公子依然披着一件厚重的黑底银纹的长袍，显得又清弱可怜又是贵气满满。虽然木璃对病弱男子不感兴趣，但看到那一双水灵灵的小动物一样的大眼睛，她突然产生了一种亲切熟悉的感觉，让她想要扑过去捏捏那张看上去没什么肉的脸。

　　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见到此人都恭敬地低头问好。

　　看来是这侯府的主了……木璃虽然痴心美男，但也知道身份悬殊，她只在路边痴痴地看了看背影就打算扭头走了。不能时常见到美男固然很让人伤感，但她对这个瘦弱的侯府公子也仅仅是一瞥之下有些好感，没有太多不舍。

　　可就是扭头的一瞬间犹豫，让她觉察到了其中一个守门侍卫手上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眨眼间，那侍卫突然从腰间拔出刀就像那公子砍过去，脸上恭敬的表情也瞬间变为狰狞。眼看着那一刀瞬间就要落到雪白的脖子上，“丁”的一声，刀被一脚踢飞，在空中转了几圈，狠狠地插入了门梁里。

　　刀虽然被踢飞了，门卫的动作却好不停息，也没有显示出惊讶或迟疑，他之前空着的那只手又猛力向那刀没砍中的脖子劈过去。

　　之前在电光火石之间以独门轻功瞬间扑过去将刀挑飞的木璃因为扑得太快有些重心不稳，此时她一手撑地，用左脚支撑，右腿一抬猛地踢在那门卫的胸口上。那门卫竟被硬生生踢飞开来，虽落得不远，但也足够另一个门卫回过神来，连忙上去缚住他。

　　一旁的两个侍女也回过神来，一阵锐利的尖叫。

　　发狂的门卫毫不在意有人将自己双手剪在背后缚在一起不得动弹，竟是拖着缚着自己的人拼尽全力又向那公子冲过去。

　　木璃右脚刚落地，连忙俯冲过去，右手双指化为几道黑影，瞬间将其几个穴道封得死死的。那个发狂的门卫只剩了一双眼睛还能向瘦弱公子的方向瞪着，别的什么也做不了了。

　　等一切都落定了，在场的除了木璃的其他人才回过神来。那公子没有想到在自家门前被门卫突然袭击，这几下交手又是一瞬间的事，他被惊吓得这才得空大大地喘了几口气。而两个侍女之前不知道尖叫了多少声，此刻也都屏息看着被点了穴一动不动的门卫。另一个门卫缚着自己同僚的手，表情又是害怕又是惊讶。

　　木璃拍拍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只是刚才眼角余光看到那侍卫的手向腰间刀柄摸去，感到一阵杀意，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就扑了过去。现在再向街上看去，刚才扑得太快了，还撞到了正巧推过来的装满西瓜的小推车。推车的人此刻正在脑中消化着刚才瞬息之间发生的事，表情又惊又怒。木璃怕他反应过来得找自己赔偿摔在地上的西瓜钱，人反正也被她制住了，她打算趁机开溜。

　　一拍手脚下正要用力，就被一个爪子拽住了胳膊。

　　说是爪子，是因为那手真的骨瘦如柴……

　　“这位小姐……刚才，真是多谢了。”那公子第一个回过神，虽然说话都喘着气，但口吻很是沉着冷静，声音低沉稳重，完全不似那瘦骨嶙峋的身板能发出来的，“若不是姑娘你刚才出手相助，怕是我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不谢。”木璃见着这人一双眼睛如同小动物一般闪烁可爱，对这人也多了些亲近的意愿，但又怕耽搁太久那个卖西瓜的人会找自己赔钱，也不想多说。

　　见木璃急着要走，那人连忙说：“在下莫侯府莫慎言，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木璃不太想回答，她记得有人说过在路上随便问别人名字的人都不安好心，以前她也听师傅说过有的妖术只要知道对方的名字就可以施咒，就更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这时侯府内的一众仆人都被侍女的尖叫引了出来，此时看着门外的场景，都不知是什么情况。一个看着精干的白发老人连忙跑到莫慎言旁：“二少爷，二少爷，您没事吧？”

　　莫慎言也不答话，只是见木璃面色不佳，似乎不想回答自己，怕是有什么误会，连忙解释：“在下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刚才蒙受姑娘救命之恩，定要厚礼报答，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府上在何处，我好派人备礼送去。”

　　木璃此时脸色确实不好，她怕再不走就真的要赔钱了。不过听到对方要赔礼，她虽然只打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不打算捞一笔，不过刚好有个现成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她也乐得接受：“帮我赔那人西瓜钱吧。”说完她指了指一旁的西瓜车，西瓜主正一边可惜自家的西瓜一边在旁围观得津津有味——这侯府的八卦老百姓总是关注又难得的。

　　这时那老管家也见到被缚住的满脸杀气的门卫，他从两个侍女那大致听说到公子遇到了袭击，吓得连忙抓住莫慎言的手：“公子没事吧？有没有伤着？”一边又吩咐一干仆役把那门卫绑好了等公子处置。

　　“这礼怕是……”莫慎言看了看掉落摔裂的几个西瓜，“姑娘不用担心这几个西瓜。姑娘若是执意不肯告诉在下姓名，便请收下这块玉，往后若是有慎言能够帮得上的，凭这块玉能够进得侯府，或是想到了什么想要的，慎言也一定备上。”

　　木璃的手中被塞进一块不成形的乳白色玉石，见上面刻着一个“言”字，估计是这公子的什么随身信物，收下怕不太好。正打算拒绝，就见到那个老管家指派着一群仆人把公子围住像是要抬回府里。

　　“席总管，那位姑娘是我救命恩人……”莫慎言原本就虚弱的声音很快被陆陆续续奔涌而出的仆人们淹没了。

　　木璃怕在这继续耽搁，只好先收下玉匆忙离开。离开前不忘看了一眼那门卫已经被绑成了粽子一般，被一群大汉围着又打又骂，才放心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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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晓絮今天一天都全身不舒服，一想到家里突然多出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她就心里渗得慌。

　　私贩外域男仆目前还并不是一个罪，更何况这人也不是她自己买的，所以不用担心有人在这个问题上做文章。至于夏家的名声，当然也不是区区一个男仆或者男奴就能打击的。只是这杨大太太到底什么用意，让夏晓絮觉得想不通透。再说这外域男奴哪个是自愿的？都是被商贩坑蒙拐骗绑回来的，哪个不是一腔怨气？看那个阿夜一脸肃杀状，又体格强健，若是怀着一股怨气，免不了要在夏府闹事……夏晓絮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大问题。虽然今早出门前她对夏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不过依然隐隐不能放下心来。

　　“一个下人还能把夏府闹成啥样？你也太瞧不起自己家了！”

　　想起夏夫人的豪言壮语，夏晓絮也只好暂且不管了。

　　原本下事堂的人就散漫，不到午后四方居一般没人。不过今天夏晓絮一迈进四方居就发现这清冷阴暗的地方变得无比拥挤——堆满桌的案卷资料，而段老嘴、方叔、秦双元和陆白杨居然都在。

　　办事不逾一月是状元台成立以来的不成文的规矩。不说每次办事都能照此标准完成，状元台确实出了名的高效率。夏晓絮第一次参与任务，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不逾一月”带来的压力。竟是连秦双元都大清早来了！几人虽然昨天约定了各自的任务，不过都是自由散漫习惯了的人，夏晓絮以为最快也要一周以后才能见着其他人。

　　秦双元正盘腿坐在中央大桌上，让散乱的案卷把自己埋在中间。他正低头读着什么，若不是手里不停地翻页，夏晓絮定以为他这是又睡着了——秦双元在什么场合用什么姿势都是能睡着的。

　　“老嘴和方叔怎么也在？”

　　“还是四方居凉快。”方叔摇着扇子。

　　看来这两人真没打算帮忙了……夏晓絮摇摇头。

　　“双元，我这里有些眉目。”她环视一圈，在场诸人也只有秦双元这一个睡神是能够交流正经事儿的。话一说完，她想到陆白杨也在场，连忙补了一句：“陆堂主也在，不妨一起讨论一下？”
　　秦双元抬头示意夏晓絮也去桌上坐下。夏晓絮直接拉了个椅子坐在桌旁，陆白杨则小小走过去坐到了夏晓絮身旁。

　　“昨天说到用毒，我想到若是植物毒素不行，说不定是什么动物……你们看，若这些自杀的人都是被人操控的，这有没有可能是蛊？”

　　“蛊？”秦双元挑了挑眉。

　　“《梦仙遥志》记载过，大山国曾经有卑山族，善于用虫术，奇虫入体内，可控制宿主生死；《屏锡灵》记录过此种虫术名为‘蛊’，千奇百状，或可迷人心智，或状若毒发；《山国史录》中卑山族篇有较为详细的记载，其中夺魂蛊与这次案件最为接近，此蛊幼虫入宿主体内，随饲养者箫声可孵化入脑，让人狂魔；另外《萧山传》里面还记载……”

　　“打住。”秦双元继续挑眉，“‘蛊’我是听说过，不过是以幼虫入体，一旦孵化觉醒便有些病症罢了。蛊能让人疯魔倒是不假，但让每个人都自杀……”他摇摇头，“我没有听说过这么精细的蛊。”

　　陆白杨在一旁附和着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确实也是一个问题，我昨天回去便是想要查一查这方面的资料，可惜关于蛊，我家的藏书也并没有太多记载。”夏晓絮愤愤地说，她是恨不得早点去书行里好好找找，“这也是我现在能想到的最接近的手段了。”

　　“蛊也只是一种传说，我倒听说其真实能力并不如传说中那么强。”陆白杨补充说，“我想既然只有近五年且只在北城发生过这等怪事，说不定此手法当世只此一处可行，没有任何记载，并非我们能凭空想出来的。”

　　这一说，夏晓絮和秦双元都沉默了。

　　“若真是奇蛊，此案好破。”秦双元在脑子里转了几圈，当下有了结论。

　　“你这里是有什么收获？”这一屋的资料是今天从白玉台抬过来的吧，难道他都看了？夏晓絮有些惊讶。秦双元的能力她听说过，但现在啥线索没有，他竟然说“此案好破”？

　　秦双元摇摇头：“没什么收获。若是有收获，此案就差不多已经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