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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心魔(六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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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罗子觉得有点儿头疼,这里人太多了。他坐在椅子里,微微舒展了一下手脚,叹了口气。
荷叶跟在逸冬青的身边,他俩人正和玄膑说些什么,一切都很平静快乐的样子,临近傍晚的阳光温柔极了。
这时候,忽然有人在他背后说话:“天罗子。”
这声音有点儿陌生,又有点儿熟悉,他仿佛在哪里听过。
天罗子想回头,身后那人却轻声道:“别回头。”
是谁——
天罗子依言没有转头,他坐在原处,闻到男人身上一点儿清新的味道,露水香味似的。
男人的声音醇厚而温和,他柔声道:“我找你好久了。”
天罗子道:“你是谁?”
男人道:“你不认识我了?”
青年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的背影像是对这个问题倔强的反驳。但事实上他自己也知道没什么好反驳的,他确实不认识了,他只是模糊地记得一点儿自己之前的事情。
二十多了,却这么白痴。天罗子勉强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男人仿佛察觉到了他的心情,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没关系,你可以……重新认识我。我叫九千胜。”
天罗子低声嗯了一句:“你找我?”
九千胜穿着黑西装白衬衫,和这屋子里的其他任何一位保镖都没有什么不同。他找天罗子已经有好几天了,太岁所托,他不能辜负。可阎王家的保安做得很好,他始终找不到机会。直到今天,他才好混在随遇身边进来。
他道:“嗯,有一位好友,托我照顾你。”
天罗子怔了一下:“谁?”他奇怪道:“照顾我?为什么要照顾我。”
九千胜道:“他听说你病了,很担心。托我看看你。”他微微弯腰,柔声道:“你若是有什么麻烦,可以随时找我。”
天罗子道:“我……”他还没说完,便感觉到有人将一小团纸条塞进了自己掌心。
“我走了。”九千胜低声道:“打这个电话。”
这个时候天罗子才有机会看这个声音好听的男人一眼,他在目光相触的短暂间隙,看见了男人那双温柔的眼睛,他说不出来是哪里很打动人,但他觉得很安心。是在这间房子里,其他人那里都看不到的安心。
天罗子想知道他说的好友是谁。
托他来照顾自己的人,或许也像他这么让人舒服。他忍不住要问,可九千胜却微微笑了一下,很快地直起身来。
随遇从那头绕过来,装作无意,大声道:“我回去了。”
可惜的是,这屋子里的其他人依旧在交谈,没有人停下来,只有玄嚣身边的人微微停顿了一下,看那了看这边。但玄嚣却背对着这儿,随便挥了挥手,什么也没说。
随遇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僵硬,他大睁着眼睛,定定地看了玄嚣一会儿。
天罗子摸了摸鼻尖,站起来,道:“我送你出去。”
逸冬青这时候却有了动静,她笑着看了天罗子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天罗子轻轻攥了一下拳头,没动。
随遇转过头来,笑起来:“不用了,我回去了。小叔叔再见。”他背好书包,很自然的模样。小小的身影站在华美的牡丹上,看起来有些寂寞,他看起来其实和玄嚣很像,色素淡薄的头发,微微蜜金的肤色。他看着天罗子,最后笑了笑。
太岁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手指微微有点儿颤抖,他不动声色地别过头去。
“是我。”九千胜在对面说。
“怎么样了。”太岁道:“他还好吗。”
九千胜道:“嗯,很好。”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他有点儿担心,其实吧……九千胜想,太岁是个沉稳的人,就算内心翻滚,在脸上也永远不会表现出来。
“嗯。”
他听见太岁在电话那头简短地答应了一声。
“其他的事情等你回来再说,天罗子现在在他母亲身边,玄嚣应该不会有机会。”九千胜道:“放心吧,这边有我。”
“嗯。”太岁道:“多谢你了。”
“别客气了。”九千胜沉默了一下,道:“我……有的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光阴就麻烦你了。”
太岁道:“好。”他没有看最光阴,却能察觉到对面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自己的握着手机的指头上,最光阴大约很期待九千胜能让他转接一下电话吧。太岁觉得这一幕有点儿暖心,他想了想,低声道:“我让他接一下。”
他伸手过去:“找你的。”
最光阴的眼里瞬时闪过一丝明亮,他将电话接了过去。太岁坐在原地,捡起窗台上的那盒烟,随手拿了一根。外头天有些阴,城区却还是晴天。最光阴看了太岁一眼,示意了一下门口,便站起来出去了。太岁把烟点了,听见他出门时门轻轻合上的声音,房间里十分安静,不远处吊着腿的那个人也不说话,水杯倒了,水滴滴答答流了一茶几——
逸冬青向天罗子挥了挥手:“来。”
天罗子从椅子里站起来,过去。逸冬青很亲热地拉住了他:“来,和你大哥多说说话。”
天罗子每次遇到她的这句话都觉得很头疼,他和玄膑根本说不上话,而且他看大哥也不像是个话很多的人,和自己说话大概也很烦吧。他干笑了两声,道:“大哥好。”
“小弟好。”玄膑道。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都停顿了一分钟,略有些尴尬。
玄膑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杖,道:“小弟今后有什么打算?”
天罗子道:“我……想回去工作。”
逸冬青这次倒没阻止他,只是微笑着看了玄膑一眼,便往旁边去了。
玄膑也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对着她,还是对着天罗子。
天罗子脸上有点儿烫,他知道这里头的人大约都不会赞成自己去上班,但是那就是他的生活,他们不同意也是那样。他这么说出来,又显得有些孩子气,于是就只好不说。
玄膑柔声道:“小弟,我们到那边说话。”他转头让后面的侍应生拿酒水过来。
天罗子配合着他的步子走到一旁,这里临窗,人不多,很安静。他看见四个黑衣的保镖很快就在不远处站好了。窗外有些绣球花,枝叶茂盛,几乎要探进来似的。
“小弟真的想好了?”玄膑轻声道:“你身体可还吃得消?”
天罗子道:“谢谢大哥,其实我再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没有那么严重的。”他笑了一下,尽量放松地说:“总在家里也不大好意思。”
玄膑道:“别这么想,我们家的兄弟只要能够待在家里就是好的事业了。”
天罗子道:“……大哥不要笑我,我觉得做警察很好。”
玄膑道:“哦?”
天罗子道:“其实我也不会别的东西,我觉得做警察就足够了。”
玄膑看着他,笑了:“嗯。”
他将托盘上的香槟拿起来,道:“我明白了。但你身体养好之前,母亲恐怕不会放心你出门工作。不如这样……这个月你在我这儿先干些事情,事情不多,既可以帮你上上手,也可以让你在母亲那儿好交代。”
天罗子犹豫了一下,道:“我……”
玄膑道:“阎王家的孩子,不管大小,都是或多或少要和家里的东西扯上关系的,更何况……”他看了天罗子一眼,更何况是你,他继续道:“在这里可不能硬来,要以退为进。”
天罗子觉得他的这句话没有那么简单,便点了点头。
玄膑看他的样子,学得倒还是很快的。他不觉得天罗子心里是愿意了,但其实真的愿意、不愿意又有什么要紧呢,关键是别人觉得他愿不愿意。就像……天罗子自己想不想要这份祖业不是关键,关键是别人怎么想,阎王怎么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玄膑心中为他感到惋惜,道:“你可以自己选。我待会儿让人把公司的东西送到你那里,你仔细看看,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天罗子小小地皱了一下眉头,但也没有再继续拒绝。既然人在这里,那再怎么拒绝都是没用的。玄膑说的也是道理。末了,他点了点头。
做便做吧,只是他不会永远待在这里。但只要自己没事干一天,就肯定得多吃一天软饭。
他袖子里那张小小的纸条将他的手腕刺得微微发痒,这点儿痒像他心中那个朦胧的出逃念想,挠得他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