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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心魔(五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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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光阴微微支起上半身,他看见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正在发光。静音,初冬的夜晚安静得出奇,这样最好。他低下头,温柔地看了一眼九千胜平静的睡颜。凌晨两点,凶星东移。
今天他接到了五个沉默的电话,对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水龙头里的水在哗哗的流淌,像一场瓢泼的大雨。他总是在等候十秒之后将它挂断,无所谓,要打便打吧。
他特意将九千胜的助听器调整了一下,让他听不见这可恶的打扰。
九千胜在睡,这一次没有人可以将他吵醒。
最光阴接了手机:“喂?”未报告地址的号码,但他知道这是谁。这个手机号码他只告诉了一个人。
男人不知站在哪里,嘈杂声一点也没有:“是我。”
最光□□:“他还好吗?”
“嗯。”太岁抬头看了一眼那间黑暗的病房,西南角,老藤缠绕。
最光阴慢慢下到地板上,他赤足走到阳台前:“阎王家是安全的?”
太岁道:“至少现在是,他母亲在那儿。九千胜和他在一起,你可以放心。”
最光□□:“嗯,你不再……多陪陪他?”
太岁道:“不用了,以后……”他没有把话说完,以后?以后若还有机会,他望着那扇紧闭的窗,夜露缀满他的鞋尖,这么沉这么重,让他挪不开脚步。他轻声道:“你呢?做好准备了?”
“嗯。”最光阴转头看了九千胜一眼:“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天罗子第二天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逸冬青。
她正带着有点愉快的表情,坐在一树阳光里。暖冬的早晨,很澄净。她反复地看着手里的毛线小毯,又走了两针。
天罗子一时间竟有些懵懂。
她在——做什么?
逸冬青看见他睁眼,笑着柔声说:“醒啦?”
“嗯……”天罗子点了点头,他胸上那个伤口还是疼,他直不起身,只好费力地尽量压平视线看她。
逸冬青将椅子拉过来了些,她顺手将毛毯轻轻盖在天罗子的膝盖上:“嗯,还挺好的。”
天罗子苦笑不得:“你这是?”
逸冬青道:“你还要住一段时间的院,我看这里这么单调,怕你闷。医生说你还不好随便走动,我怕你下面会凉,帮你带了个小毯子。重不重?”
天罗子听完这段话,脸有些微微发烫,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重。”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很好很舒服。”
“嗯……”逸冬青若有所思地帮他抚平毯子上的褶皱,她很久没有做过手工活儿了,打不出花样来,只能挑了几样看着舒服的颜色,希望天罗子心情能够好些。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是不是不大合格?”
天罗子一怔:“什么?”
逸冬青叹了口气,低了低头,耳边的头发松松地卷曲着。天罗子一时有点出神,这是他长大后第一次这么久的凝望自己的母亲,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这么好看,一点儿也没有衰老似的。但他知道,母亲应当是老了。他们彼此缺席了十余年,如今相逢,竟然都胆怯了。
逸冬青道:“十年了……”她摩挲着这张绒毯,像摩挲着看不见的岁月:“那时候你还只有一点点大,现在都已经是个帅小子了。”
天罗子不好抬手,不然他又要忍不住摸自己的鼻尖了:“可我觉得你还是一样。”他小声道:“和我想得一样好看。”
逸冬青闻言,笑了一下,她抬手在天罗子膝盖上极轻地拍了一下,道:“你倒会说话。”她伸手握住天罗子的左手,小声道:“再给妈妈一次机会,好不好?”
天罗子怔了一下。
“给我一个照顾你的……”逸冬青蹙紧了眉头,天罗子不敢看她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心里有一个地方在内疚和点头,可是他有点怕,怕点了这次头,太岁会孤单。他挣扎着打断她,道:“我放不下太……师父。”
逸冬青道:“你是个好孩子,太岁将你抚养得这么好,我也感激他。你们一起回来,好不好?”
我们……天罗子沉默下去,他不知道怎么办,他胸口的戒指火一样的炽热。他和太岁的关系,逸冬青可以接受吗?他犹豫了一下:“其实我们……”
逸冬青静静地望着他,似乎在等他说完。
玄膑接到逸冬青电话的时候正准备用餐,他起晚了,就用了个早午饭。
他听见电话那头偶尔有人走动:“母亲。”
“嗯。”逸冬青道:“你在家?”
“嗯,在。”玄膑道,他有意无意地抚摸着膝盖上温顺的碧眼白猫,雪白的毛间他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若隐若现。
逸冬青道:“好,你帮我准备一下房间。”
玄膑也不惊讶:“哦?小弟康复了?”
逸冬青道:“还没有,但是早点儿准备着。”她的声音里有种掩饰不住的喜悦:“刚才那孩子说回来住也没关系。”
“恭喜母亲。”玄膑无表情地说:“小弟回来,家里一定更热闹了。我立刻就去准备。”他说的都是真话,小弟回来了,父亲的秘密也就回来了。
逸冬青喜不自禁,道:“都按他喜欢的来。”
玄膑道:“那太岁呢?”
逸冬青道:“阎王家的宅子里,不住外人。”她没有再多说。
玄膑也没有多问,看来母亲心意已决,他乐得自在。猫咪在他膝头打了个哈欠,他展开了今天的报纸。也不知道玄嚣跑到哪里去了?听说那次在天罗子那里迟了亏以后就没消息了。听说,玄嚣从前在云贵一带,招募到过一个怪人,喜欢在雨天杀人。
他嗅到咖啡和香柠的味道,又是一个好晴天。
山龙头都大了,他写事发报告,勘察报告,现场报告写了整整三天。他捞了一瓶红牛,看见文件山头对面的最光阴。这小子,平静得不像话。
“最光阴?”山龙叫了他一声。
“嗯?”最光阴抬头看了他一眼。
山龙对他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东西:“要吗?”
最光□□:“不用。”他的瞳仁颜色和常人有点不大一样,常人多是淡褐色的,可他的却是有点淡灰的意思。山龙说不好是因为光线和角度的原因,还是——这小子是混血?嗯,看这鼻子和轮廓,可能还真是。
最光阴将手里的文件放到一边,道:“队长,你累了就睡会儿吧。”
山龙怔了一下:“啊?”
最光阴没抬头:“睡会儿。”
山龙觉得脊背发凉,这小子怎么忽然转性了。
最光阴没有再说话,他的表现和平日没有任何不同,如果有,那一定就是更加温顺和勤奋了。
杀了人以后,自己就不能再回到这里来了。最光阴还没想好自己今后要用什么身份活着,但应该不会再是现在这张桌,这方阳光了。
千玉屑靠在车门边,酒红色的亮漆像一面平滑的镜子,映着他笔直而规整的鼠灰色西装裤。他把玩了一下银色的烟盒,听见楼上的门被人合上。
少年的笑声从楼道中传来,很空灵。不得不说,阎王家不是个好地方,明明有那么大的地方,他却一次也没听过有人笑得这么开心,这么回荡不息过。
随遇从石灰色的台阶上蹦下来:“大叔,我走了。”
太岁点了一下头:“嗯。”他遥遥看了千玉屑一眼。
千玉屑走了一步,笑道:“小小少爷,终于等到你了。”
随遇道:“走吧。”他小大人似的拨弄了一下自己的书包。
千玉屑为他把车门拉开,看他坐好,道:“稍等一下。”
太岁看他直起腰对着自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太岁。”
太岁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千玉屑道:“每次见到你,都感觉到你有变化。”
太岁微微低头,摸了一下自己的左颌:“是吗。”
千玉屑道:“接下里……你有什么打算?”
太岁道:“还没有,我……可能随处走走吧。”
千玉屑嗯了一声,阳光正好,太岁的影子在微风中依旧岿然。千玉屑一直觉得自己和别人是不大一样的,他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很少对人情和世事动容,这一瞬间,他却觉得有点不忍。但对太岁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老早就感觉到太岁的执念,这执念恐怕不是个好东西。
如今天罗子也长大了,逸冬青也有能力自己照顾他了,是时候了……
太岁道:“好好照顾那个孩子。”
千玉屑怔了一下:“随遇吗?好。”
太岁微微笑了一下,他轻轻摇了摇头:“他。”他数十年的生命里,唯独有过的一个孩子。虽然没有血缘,却有他全部的心血,还有他无从道起的爱情。
天罗子在兰花的香味中苏醒过来,他最近睡得很多,胸腹上的麻木感很严重,没人帮助他甚至没有办法自如的起床。他有点烦闷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天花板上绘着淡黄色的月牙,漫天星子,童话故事一样的美好。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他微微侧头,听见有人在阳台下交谈,好像是母亲的声音……
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咳嗽了一下,尝试着用手按了按身下柔软的床垫。
太软了……
就像要将人包裹起来似的,在这昏暗而柔软的地方,谁还能保持清醒?他有点抵触这个环境。
天罗子费力地伸手去够床头柜,终于在磨蹭中捉住了那个尖尖的桌角。
他咬牙努力地从被褥中坐起来,一点点,再一点点。
“小少爷?”有人似乎听到动静,在外头问:“您醒了?”
天罗子捂着额头,谁这么叫我?这里是哪里。
马上有人推门进来,很快,就有人跑去喊逸冬青了。
天罗子拨开自己身边的那个陌生人,道:“把……窗帘拉开。这是……哪里?”
逸冬青将暖手用的绒毯放在一边,走过来:“拉开。”她温柔道:“好孩子,你醒了,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天罗子道:“这里是哪里?”
逸冬青微笑道:“是家里啊。”
“家里?”天罗子迟疑了一下,这里是自己家?他有点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淡色的墙纸,涂成星空的天顶,宽大的居室,雍容的摆设,这是他的家吗?他本能道:“我家……我家在青木路23号的小区里。”
逸冬青怔了一下,笑容未变:“这里也是你的家。”她向身后的随从挥了挥手,自己在床边坐下来,柔声道:“你说了给妈妈一个机会的,对不对?”
“……嗯。”天罗子想说自己还是想回家去,但他不忍心看逸冬青的笑容消失。
逸冬青握着他的手,道:“我给你炖了鸡汤,要给你好好补补。养好了身体再回去,也好让太岁放心对不对?”
天罗子只得又点了点头:“师父他……”
逸冬青道:“我都告诉太岁了,他也同意你在这里住到康复。”
“……”天罗子想到太岁那天的出现,夜半的银月,男人温柔而带着粗糙感触的胡渣:“真的?”
“嗯。”逸冬青的目光很澄净。
天罗子想她大约是不会骗自己的,更何况太岁也不是那么好骗的。他看了一眼窗外陌生又美丽的风景,忽然摸到了自己空荡荡的胸口:“咦?”
逸冬青微笑着看他。
天罗子皱眉道:“我的……项链呢?”
逸冬青平静道:“前几天给你做检查,医生说带着金属不好,我就帮你收起来了。等你身体好了再戴好不好?”
天罗子道:“那……我自己保管吧。”
逸冬青捏了捏他的鼻尖,小声道:“怎么,妈妈你还信不过啊?我怕你拿了就跑了,我捉不住你。你得留在我身边,好了再还你。”
天罗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莫名得有点心慌。
玄膑坐在红枫树下打盹,楼上的人还没下来。看到红枫叶,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他低声道:“母亲让人拿了什么东西去保险箱里?”
旁边有人低声答道:“是枚戒指。”
玄膑接过来,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是枚再普通不过的戒指:“嗯。”他转头道:“放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