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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心魔(五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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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半夜醒来,仿佛能听见耳边有莫名的嘈杂声在回响,外头的夜色正浓,喧嚣的城市一片安静,他却再也睡不着了。屏幕上那个号码闪烁着直至停拨,一连串的忙音像不详的呢喃。他有点心慌。
天罗子被堵在这头,他看见外头光影交错,像一场混乱的电影正挣扎在终幕前最后一刻。
他苦笑了一下,迅速按了一串字符。他还不想死,找人来救命要紧。
但给谁发?他先给山龙传了过去,除了最光阴和太岁,谁都可以。
车门一响,对头有人下车来了。
来的人是个头发泛着古怪墨蓝色的男人,他的肤色呈现出一种奇妙的苍白,像很久没有沐浴过阳光似的,又像刚刚自深海回归似的带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东西在你那里?”男人的音调缓慢而妖异,他玩味地看着墙角,他不需要确认,他知道有人在,如果没有人在他也一样会拆了这堵墙。
枪柄很凉,天罗子的手心很热。他飞快地握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这么近的距离,他两人都在暗处,赢面各半。他逆着男人的脚步,微微换了一下位置。寂静中紧张到极致的听觉取代了视觉,成了这场战斗里他唯一的依靠。
但男人的脚步声骤然消失了,他像一只淡薄的魂灵,忽的就融化在了夜的掩盖里。
一秒钟,仅仅只有一秒钟……
天罗子倏地转身,反手一枪,没有中——
他知道自己恐怕输了,这一枪是能制止男人近身的最初和最初一赌。他右手连放两枪,借着那点擦膛的光看见暗处错乱的影子。
光是公平的,他能看见男人,男人也能看见他。
两声奇妙的啸响分别从天罗子左膝和右膝擦过,他退了半步,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个人的枪法很准,但再准的枪法,也没有放着胸腹不打,打人腿的道理。除非他想捉活的?
这个念头只来得及在他的脑海里冒了一下头,便戛然而止。
伴随着那点冰凉的白刃刺开他的衣服和皮肤,天罗子捂着胸口,踉跄了两步,跪了下去。
男人这时又用那种缓慢的语调笑了一句:“捉到了。”他的语调还是那样奇怪,就和他的枪路一样古怪。但这时候天罗子已经明白了,可惜太晚。
男人高高地俯视着倒在地上的他,把玩了一下手里的枪,笑道:“我杀人,不喜欢用枪。”
天罗子咳嗽了两声,他听见自己肺因为失血和失压而激烈的收张。他本能地挣扎起来,气短让他呼吸短促,破裂的血管让他口中涌满粘腻。他跪倒在地上,吐了半口血,有点吃力地捂住自己的伤口。他的后脑勺暴露在了男人的视线里。
男人一脚将他踹开,天罗子挣扎了一下,模糊的视线里他好像看见男人慢慢蹲了下来。
“你——咳咳。”天罗子艰难道。
他这时才勉强看见,男人耳边那缕蓝色的头发。
男人的眼睛下面有两个奇妙的斑点,在光影的交杂里,泛着淡银色,像是两道未好完全就新生了肉的疤,又好像是两滴泪水。
可惜他的眼里半点怜悯都没有。
天罗子在失血中没有力气,他捂着伤口的手被男人轻易地拂开了。
男人握着刺穿他肺部的那柄刀,笑道:“告诉最光阴,暴雨找他。”
他一抬手,天罗子听见耳边那纤细又敏感的扑哧一声响,好像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似的。黑暗中那样刺眼的,男人拔刀的时候他看见那缕鲜血溅出来。
那是一把奇怪的刀……
天罗子倒在地上,神智有点模糊而混乱。他微弱的理智还在命令他的手捂住那道伤口,不能再流血了,他还要回家……
要是让太岁看见,要是让太岁看见。他心中回荡着这半句话。
男人握着那柄刃形奇怪的刀扬长而去,他转头看了天罗子一眼,像是在欣赏自己留下的一件艺术品。
天罗子咳嗽了两声,他挣扎着想找到自己的电话。
在身体下面,他费力地按了一下按钮。
“天罗子!”山龙的声音这么响亮,吵死了,天罗子晃了晃头,他觉得困,既冷又痛。他咳嗽了两声,背部在坚硬的地上磕碰了两下。
有一双手立刻扶住了他,这让他舒服了一点儿。
山龙眼睛赤红,立刻扶住他的头,不让他乱动,一手按住他的伤口:“别怕,别怕。”
天罗子眨了眨眼,就快干涸的眼睛忽然湿润了一下:“我……”
山龙背对着那由远及近的车灯,咬牙道:“撑下去,撑下去!马上救护车就来了。” 天罗子费力道:“别……”
山龙听不见他的声音,立刻将耳朵贴近他。
他在一片血腥味中听见天罗子微弱的声音:“别告诉……我家里人。”
山龙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好像能感受到青年的脉搏随着失速的心跳逐渐地消失。这场景何其熟悉,像是曾经也有这么一次。他想起几年前那个因为惊吓而盲目的少年,坐在血泊里惶恐地张望。
不要告诉我的家人。
天罗子再说不出话来,他握着山龙的手,虽然用尽全力,但也只是换回了一次轻微的触碰。
他不想让太岁看见这一幕。救护车的红光映彻墙面,他分不清这片火红是什么,只知道疼痛和麻木交替往来,灵魂自衰弱的□□中微微浮出。
山龙跟着上了救护车,转头对后面的人说:“保护现场。”他擦了把脸,进了车里。
抢救的场景他不是第一次看,他坐在角落里,紧紧地盯着液晶屏上跳动的数字和线条,右手有点盲目地在手机按键上摩挲。捉到一个空隙,他立刻问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胸肺穿透伤,很危险,最好联系一下他的家属。”他手上沾满鲜血。
山龙咬牙道:“好。”
仪器失速似的警报了一声,山龙听见四周惊骇的声响。
——血压!
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僵硬地坐在原地。
他想起天罗子最后的那句话,但他不能替他的家人承担这份痛苦。山龙拨通了那个电话,屏幕闪了两下对方便接了起来。
“喂……”山龙轻声道:“我……是山龙,天罗子他……”
这天夜里,他好像回到了几年前的夜晚。
只不过那时候少年坐在等候的凳子上,而这时换了一个角色。山龙看见喧闹中那个慌乱而匆忙地身影越过众人跑来,果然是他。太岁似乎跑得很快,他剧烈地喘息着,弯腰痛苦而漫长地眨了眨眼,他觉得胸腹莫名的疼。他咬牙道:“他呢?!”
山龙看见他无名指上那枚朴素的戒指,道:“刚刚送到,你……”
他看见男人颤抖的肩膀骤然僵硬了一瞬间,他抬起头来,茫然地望了山龙一眼。山龙看过这个眼神,他伸手想扶太岁一把,太岁却没有理会他。
太岁几近踉跄地往前走了一步,他能嗅到那股不祥的味道。
他顺着那点滴的血迹往前,好像能看见淡绿色帷幕后头的那个人。
医生的身影交错在光线的映照下,他踉跄地走了两步,劈手想撕开那道帘幕。
“请退后。”马上有人来拦住了他。
太岁茫然道:“让我看看他……”
“您是病人的家属吗?”大夫询问道,他拦住太岁,又看了山龙一眼。
山龙没回答,他并没有过问过太岁和天罗子的关系,或许那并不是外人可以过问的关系。
太岁颤抖了一下,道:“让我看看他。”
帘幕被走动的风带起又落下,他只能看见那只垂落在雪白床单上的无生气的手。他的心好像被人掏空了。
他费力地止住自己轰耳的鸣响,想听清大夫的话,但他只能听见断续的几个字——
“……病人需要立即进行胸探查手术,您是病人家属的话——”
太岁看见他递过来的东西。
“需要您的签名。”
太岁恍惚地伸手接住了那张薄薄的纸,他说不出话来。
“太岁?太岁?”山龙催促道,他无法说明自己的焦急,但天罗子送来时情况已经很不好了,太岁在犹豫什么?
太岁听见他的呼唤,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眼神里竟然有几分凄厉和无助。
太岁低声道:“我……不是。”
“什么?”山龙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岁艰难道:“我……签不了字。”他颤抖着放开了笔,慌乱地去找电话:“等等,再等一等。”他盯着那帘幕,好像在对虚空中的谁恳求一样,反复道:“坚持住,再坚持一会儿……乖。”
他恳求着,边将电话放在了耳边。
山龙弄不明白这情况,只得急得团团转。他急道:“快,不然……”
太岁低下头,谁也看不见他的神情,他祈求似的握着自己不停颤抖的左腕。他要打谁的电话,这世上还有谁更有资格来代替自己陪伴在那个孩子身边?他不知道,他不甘心。
但他只能认命。
这十秒的等待让他头脑空白,四肢冰凉。他的心跳在呼吸中缓慢下来,每一个毛孔都渗透着疼痛
“你好。”电话那头一个人声响起。
太岁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立刻抓紧了手机:“我找逸冬青。”他补充道:“请快一些,求你快一些。”山龙不敢看他的表情,他明白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