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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心魔(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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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孩子。”混杂的人群中,一双手轻轻拍了拍天罗子的肩膀,有人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可以放手了。”
“还不……可以。”天罗子仍然做着那个止血的手势,对这虚无、无处着力的空气。我在做什么?他不禁反问,可没有人回答。
千玉屑取出手帕,为他擦拭脸上嘴角的泪水和血渍。
“你是谁?”天罗子茫然道。
“千玉屑。”千玉屑回答道。
“千玉屑,我师父……”天罗子猛地捉住他的手腕。他无从选择,太岁离开之后,或许真的,只有这个笑容里总带着狡气的男人才值得信任了。
“他会没事的。”千玉屑拍拍他的手,没有制止对方莽撞的力道。
“真的吗。”天罗子一顿,放松下来。
“嗯。”千玉屑望着他,道。有的事情,不是任何人可以保证的,但我们又总需要听见一个温暖的保证。
天罗子坐在血泊里,竟然满足地微笑了一下。下一秒,失去支柱的少年颓然倒下。千玉屑恰到好处地接住了他,少年的身上混杂着咸腥味,这是阎王家惯有的味道。千玉屑不自觉地抚摸着他的后背,抚摸里,仿佛能触到他背后的秘密,那些皮肤下暗藏的凸起和标记,是阎王给你的护身符和催命符。
“好孩子。”千玉屑轻声道:“睡吧。”
他的手上也有一滩属于太岁的血迹。
千玉屑并不惊讶这个结局,如果故事在这里停止,或许对太岁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有的人,一生很累,唯一能休息的时候就是死亡。他只是觉得触目惊心。千玉屑来时,太岁已经失去了意识,眉头舒展,好像只是睡着了。眼神空洞的少年坐在他的身边,按着他的伤口。
玄嚣皱了一下眉头,道:“怎么变成这样。”
“你说呢。”千玉屑走出一步。
“总管。”玄嚣拉了他一下。
千玉屑看见他意味深长的眼神:“走了这一步,你就有立场了。”
千玉屑没有犹豫,走到了天罗子面前:“看来在你眼里,我一直是个没有立场的人。”
玄嚣没有说话,他抬头,看见站在警察中的男人。
温翘隔着喧哗,看了他一眼,极快地转开了眼神。
天罗子醒来的时候,面对的是一张雪白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药水味。他漫长地眨了眨眼,四年前,他也曾在这个地方醒过来。那时候,太岁坐在他的身边。那如今——
他怀着一丝侥幸,转过头去。
穿着棕色针织开衫的男人坐在一旁,左手握着本杂志,右手撑在下巴上。挺直的鼻梁上挂着一副银边眼镜,镜框上凝着一点细碎的阳光。这眼镜很适合他,不然那双眼睛,太过狡猾。
“醒了?”千玉屑翻了一页杂志,头也没抬。
“嗯。”天罗子动弹了一下,又眨了眨眼,他能看见了。
“想喝水吗?”千玉屑道。
“想……”天罗子看见自己脑袋边那个输液瓶。
“稍等。”千玉屑合上书,站起来为他用玻璃杯倒了半杯水。
天罗子慢慢地尝试坐起来。千玉屑坐在他的床边看他缓慢的动作,并没有帮他。
水很甘甜,也冰冷极了。天罗子喝了一口,沉默地看着那杯水。
“太岁,还在做手术。”千玉屑道:“第三次了。”
“……”天罗子吸了一下鼻子,一滴泪水无声地跌进水杯里。
千玉屑一愣,看着他。
天罗子极快地擦了一下眼睛,道:“我想去看他。”
“暂时不行。”千玉屑道。
“……嗯。”天罗子轻声道,他也不惊讶这个答案,只要太岁能够好起来,怎样都好。他看了看坐在病床边的千玉屑,道:“这几天是你在照顾我吗?谢谢你。”
“不用谢。”千玉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
天罗子一怔:“记得。我不会去当警察了。”
千玉屑脸上没有笑容,他静静道:“我说过,你可以不用那么快回答我。”
“可是,我……”天罗子抓紧被子一角。
“前天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千玉屑道。
天罗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他茫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墙壁。
“是谁开的枪?”千玉屑没有给他什么思考的余地,直接问道。
“是……”天罗子紧紧闭上眼睛,他当时看不见,只觉得不止一声枪响,有人在后面,有人又在前面。
“是谁救你?”千玉屑道。
“警察……”天罗子道。
“是谁绑架你?”千玉屑道。
“……一个男人。”天罗子艰难地睁开眼,看着千玉屑:“你知道什么对不对?他说他是我哥哥,我从来不知道我有哥哥,他说他来看我长大没有,我的背后……我的背后有什么……”
千玉屑道:“看来你把我说的话都忘记了。”
天罗子一愣,过了片刻,才重新道:“我的背后,有什么?”
千玉屑微微一笑:“你的背后,有一个密码。”
“什么密码?”
“可以成为阎王的密码。”千玉屑看着天罗子,道:“谁能打开那个保险柜,谁就能成为真正的阎王。”
“那个密码……”天罗子目光震惊而错乱地盯着雪白的被褥,他颤抖道:“给我镜子!”
“你看不见。”千玉屑道:“没有药水,就看不见。”
“……”天罗子十分难以消化地看着他。
“你今年十六岁。”千玉屑道:“还不够大,这个密码在你出生的时候就刻进去了,早就跟着你。每当你成长,它也会慢慢成长。起初是一团黑,后来才会慢慢有形状。你今年十六岁,玄灭肯放过你,说明还不够大。”
“……”天罗子瞪着他,久久不能出声。
“玄灭是你的哥哥。”千玉屑径直道:“但不是最要命的一个。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天罗子艰难地看着他,这种时候,自己一个也不想听。
“坏消息。”天罗子做了一个选择。
“坏消息就是,”千玉屑又笑了:“你还有十八个哥哥。”
天罗子脸色惨白地看着他:“那……好消息呢。”
千玉屑道:“其中只有四个有出息。”
“……”天罗子无语地看着他。
千玉屑随手拿了一只苹果,向他示意了一下:“其他连阎王的边都挨不到,也就无所谓你身后的秘密了。”
天罗子道:“为什么要这样!我……”他失控道:“我根本不想做什么阎王,也不想要什么哥哥。”
“谁说你可以的。”千玉屑取了一把刀子,开始细细的削皮,他的手很稳,即使在说话,也没有任何偏移和颤抖:“秘密在你的背后,就说明,全世界都可以看到它,除了你。”
“……”天罗子用力一捶床:“这关我什么事!我只想好好读书,和师父在一起。”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千玉屑道:“不是事事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思来,你想和太岁在一起,就要付出代价。”
“代价……”
刀锋走过,一整串苹果皮轻轻落进果纸篮中。千玉屑将苹果递给他:“是他的命。”
天罗子颤抖了一下,他盯着千玉屑手中的苹果。
“拿着。”千玉屑笑道。
天罗子麻木地伸出手,接住了那个苹果:“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看起来很像骗子吗。”千玉屑道。
天罗子在心中默默地点了点头。
千玉屑斜睨了他一眼,道:“最后一个问题,太岁为什么会中枪?”
天罗子紧紧抓住那个苹果,几乎要捏出汁水来。他记得那声枪响,更记得太岁当时异常的动作。紧张和放松,他是求死,不是被杀。天罗子恨声道:“他……”
千玉屑将纸巾放在他的手下面,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相信你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天罗子坐在床上,他忽然觉得冷。他无法洞悉的那晚,他记忆里模糊的过去,背后有一个秘密,哥哥们要杀了自己,太岁十年的守护,太岁足够强大,天罗子一直这么以为,只要太岁愿意,什么都不是难题。可是如果太岁不愿意呢……他忽然不敢想下去。太岁足够强大,可谁的灵魂,都会有脆弱的地方。他紧紧握着苹果,直到自己的体温爬满它的纤维。
“我知道了。”天罗子看着千玉屑:“我跟着你。”
千玉屑也回望着他:“好。”
“你要帮我。”天罗子道:“我不想死,也不想任何人伤害师父。”
“好。”千玉屑道,他撑着下巴,靠在窗边,唇边含着一丝笑容,伸出右手。
天罗子缓缓伸手给他,两人轻轻握了握手。
“我要教你的第一节课。”千玉屑笑道:“喜怒不形于色,现在,把你的情绪吃下去。”
天罗子看见他的目光示意在自己手中的苹果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那只苹果放在唇边,咬下了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