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我们曾经相遇》陈芷橦

8、平安夜

　　【1】
　　深冬的夜里，寂静的街道。
　　他看向身边的她。
　　她泪流满面。

　　“因为……我喜欢你啊……”
　　【2】
　　时间倒退回数小时之前——
　　“一起过平安夜？”顾悦看着身边一脸兴奋的程婷和笑眯眯的徐佳佳，略微惊讶，“我……我吗？”
　　“对呀对呀！你看今天都已经是24号了。”程婷兴奋地凑到了她面前，“喂喂，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平安夜哦！”
　　平安夜……啊。
　　这么说来，好像从来没有和同学一起过过。顾悦这么想到。
　　“嗯，我们想的是今天放学之后，大家就一起去大婷家玩。这样就可以叫上郑阳和高翔了。”徐佳佳坏笑着捅了捅她。
　　“也……也要叫上他们吗？！”顾悦惊慌地开口。
　　“嗯嗯，还有夏辰！”
　　“可……可是……”
　　“别说什么可是了！”程婷一把搂过她的脖子，“就这么说定咯！”
　　“不是啦……是我记得……好像，今天出门之前妈妈说今天要一起到我小姨家过平安夜……”
　　“诶？！”两张赫然目瞪口呆的嘴脸。
　　“怎么办……可能只有下一次了。”以前从来没有在平安夜被朋友邀约出去的顾悦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平安夜的安排。怎么办……其实内心真的是很想跟他们一起去的。
　　这时，头发突然好像被什么挂住了，传来一阵痛觉。顾悦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自己的头发缠在了一个刚刚从自己背后经过的男生的扣子上。
　　“啊，抱歉。”他回过身，站到了离女生较近的地方，将她的头发从自己的外套扣子上取下来。
　　“谢……谢谢。”头发被取下之后，顾悦从座位上站起对他说道。
　　“那个……你没事吧？”
　　“没……没事的。”
　　于是，男生微微一笑，这才离去。
　　就在顾悦转过身准备再坐下的时候，徐佳佳戏谑地开口对程婷说道：“那个左炎居然会微笑诶。”
　　身旁的程婷则是一脸惊讶的表情：“对啊。”

　　“对啊。”手机里传来的是顾妈妈的声音，“今天早上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晚上要去你小姨家的事？”
　　“知道是知道，可是——”
　　顾悦的声音回荡在洗手间的上空，伴随着抽水的声音。
　　“可是，我想跟朋友一起过平安夜……”
　　听筒里，顾妈妈沉默了一段时间。接着她开口道：“但是已经跟你小姨说好了你会去的。”
　　这次换顾悦沉默了。其实，妈妈还是很希望自己跟他们一起吧。一想到这里，她似乎就无法再开口了。
　　“而且如果万一我跟你爸爸今天晚上都不回家怎么办？我们都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家啊。”
　　耳边妈妈的声音继续响着。
　　一边是父母的安排，一边是朋友的邀约。要怎么样才可以两方面都顾全呢？这是她开始思考的问题。而对于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抉择的她来说，她的答案是——
　　“……”沉默了良久，顾悦轻轻地开口道，“嗯，我知道了。”

　　【3】
　　顾悦走进教室的时候，午饭的时间还没有结束。所以教室里的人数并不算多。除去刚刚与顾悦分开，去洗手间的程婷徐佳佳，和刚刚进教室的顾悦之外，只有几个男生。
　　“今天晚上顾悦也要去吗？”迎面而来的，是刚刚还在跟郑阳聊天的高翔。
　　自从上次发现自己喜欢的人是高翔之后，每一次看到他，她都会有些躲闪。这一次，由于愧疚无法参与他们的活动，于是变得更加拘束，变得无法直视他的目光：“我……可能去不了了。”
　　“为什么？不想和我们一起？”高翔似乎有些惊讶。
　　“不是的……”争辩的心情使她抬起头看向他的双眼，但是在触及目光的那一瞬间，她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因为，妈妈说，晚上要去……亲戚家。”
　　“什么啊——”男生内心一阵无力。他抬起右手放到了自己的后脑勺，挠了挠：“我还以为你讨厌我们所以才不想来。”
　　“怎么会？！”女生惊慌且胆怯的声音在略显空荡的教室上空响起。
　　她怎么会讨厌他们呢？她怎么可能会讨厌这样善待她的他们呢？
　　眼前闪过一张张微笑的面孔。
　　明明，是他们让她在这个教室有了容身之处。在她的心里，明明是很珍惜他们的。怀抱着这样珍惜的心情又怎么可能会讨厌他们呢？
　　“你想去吗？”
　　“想是想——可是……”
　　“那去不就行了。”
　　“诶？”女生终于抬起了头。
　　“想去就去啊。”高翔一跃，坐在了旁边的一张课桌上，“跟你爸妈解释一下吧，跟他们说去了以后先走或者后面再过去就行了啊。”
　　瞳孔放大……
　　原来如此——还可以这样啊……
　　“而且，我也希望你来啊。” 说罢，他对她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诶？
　　他……刚刚说什么？
　　——而且，我也希望你来啊。
　　这个是……什么意思？
　　她震惊地看向他。
　　一个小小的教室里，似乎只剩下了他和她两个人。男生对女生微笑，女生面带惊讶地看向男生，甚至忘记了躲闪。
　　刚刚从教室后门走进的左炎，注意到前门的动静，看了一眼前方的两人，接着又目空一切般地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好好好！就这么办！”
　　突然从前门背后出现的程婷吓了两个人一跳。
　　“就这么办！小悦！放学后就先跟我们一起吧！然后你再去找你爸妈怎么样！？”兴奋的她凑到了顾悦的面前，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还是个偷听者的角色。
　　“啊……大婷……”女生慌张的声音。
　　“大婷！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接着是男生惊讶的声音。
　　“喂喂偷听人家讲话是不对的行为吧！”再然后是突然出现在高翔背后的郑阳。
　　“白痴阳你也偷听了的吧？！别以为我没看见你！”
　　“怎么阿阳你也……”高翔面带尴尬。
　　“好啦好啦。”跟在程婷身后的徐佳佳笑着说，“没有什么不好嘛。小悦就这么办吧。”而此时的顾悦已经是脸红脖子粗了。

　　【4】
　　当顾悦气喘吁吁地从小姨家赶到程婷家的小区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
　　站在单元楼下，她抬起手臂看了看手表，不自觉的自言自语道：“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啊……”抬起头望向程婷家所在的五楼，只见窗户是一片漆黑。
　　“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呐……”
　　回想起离开小姨家之前，看到父母的那两张稍带怒气的脸。负罪感突然又加重了。

　　然而，当她出现在程婷家门外，敲了无数次门却没有人来应门的时候，她原本略微矛盾的兴奋却最终演变成为了失落。
　　“是不是……他们走了呢？”
　　头顶那盏刚刚因为敲门声而亮起的灯，几秒之后又熄灭了。视野陷入了黑暗。
　　——喂喂，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平安夜哦！
　　——今天早上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晚上要去你小姨家的事？
　　——而且我也希望你来啊。
　　一片漆黑之中，眼前闪过了一张又一张脸。混合着程婷期待的样子，父母略带怒气的形象，最终都被高翔那阳光的笑容代替。
　　“果然……还是算了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都怪自己太笨了，结果爸妈生气了，却也没有跟朋友过上平安夜。想到这里，顾悦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长长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清此时她的表情。只见她低着头，轻轻地靠上了面前的那扇门。
　　就在这个时候，受到依靠的门突然向内折去。
　　于是，顾悦一个重心不稳，向里一头栽了进去坐在了地上。这时候的她才注意到，原来程婷家的门并没有上锁！
　　诶？怎么回事？
　　忘记了刚刚的情绪，她从地上坐了起来。呆呆地望着屋内漆黑的一片。
　　“嘣”的一声，她背后的大门被关上了。
　　听到声响的她吓得转过头盯着被关上的门。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候，突然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巴，同时钳住了她的两只手。
　　怎么回事？！
　　顾悦吓得动也不敢动一下，现在她能肯定的是，此时她的背后一定有一个人！
　　怎么办……
　　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恐惧，刹那间脑袋一片空白。
　　“害怕吗？”
　　她的左耳响起一个声音。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如同炸掉了一般，好像不能思考了，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了。
　　“哈哈哈哈！”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怪异的笑声，客厅的灯突然亮了起来。视野突然变得敞亮。尚未适应光亮的她微微眯眼。她抬起头逆着光向前方看去，才发现高翔、徐佳佳、郑阳和夏辰正站在她的面前！回过头，才发现钳住自己的人就是现在正在开口大笑的程婷！
　　“小悦！你要怪就怪程婷吧。是她出的馊主意。”徐佳佳指着程婷开口，“她刚刚在窗户边看到你来了就说：‘我们做个游戏如何’。”
　　“喂喂，你怎么这样啊！”程婷站起身，向徐佳佳走去。
　　她傻傻地看着眼前的程婷和徐佳佳斗嘴的样子，愣愣地看着一旁的三个男生跟着大笑的样子。
　　“再说啦，这个本来就是为了惩罚小悦迟到而布置的啊！当时你也没反对啊！”
　　“我只是同意了惩罚而已！”
　　就在俩人争执的时候，一个细小的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
　　“……原来没事……我还以为……”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滴下。
　　其实已经是隐忍了很久的泪水，在经历了失望到惊吓，最后到欣喜时才落下。

　　“诶！？有那么可怕吗？！”
　　“啊啊！小悦！！”
　　“别哭了啊！”
　　泪眼模糊中，看到的是朋友们蜂拥而上的慌乱表情。其实，这样的泪水，与其说是因为庆幸这只是个恶作剧，不如说是因为，与刚才那寂寞的熄灭了灯光的走廊相比，更显得热闹明亮的，更重要的是有朋友在的地方，让她觉得感动。
　　不知不觉，嘴角扯出了一个笑容。

　　平安夜，本来是为迎接圣诞节的到来而设定的基督教节日。对于顾悦他们这些并不是基督教信徒的人来说，其实不意味着什么。
　　只是，朋友相聚总需要一个理由。

　　“干杯！平安夜快乐！”
　　“平安夜快乐！”
　　杯子与杯子碰撞发出了“嘭”的一声。欢声笑语充满了小小的客厅，混合着程婷和郑阳的斗嘴声。顾悦看着坐在对面的他们，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
　　就是这样，容易满足。

　　【5】
　　“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客厅墙壁上挂着的钟显示着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啊……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高翔站起身，看了一眼时间。
　　“诶——可是我还没玩够！”坐着的程婷作势伸手要把高翔拉下来，但伸出的手却被坐在她旁边的郑阳打了下来：“白痴婷，今天平安夜但明天可是要上课的！”
　　“对啊，等放假了再聚吧。”同样站起身的徐佳佳，表情略带困倦，接着她转过头对还坐在沙发上的顾悦问道，“小悦，你呢？”
　　随着众人的动作正在准备起身的顾悦一愣：“……诶？”
　　“之前你不是说有可能爸妈今天不会回家吗？没关系吗？”
　　“嗯，没关系的。”顾悦笑着摆摆手，“因为我跟他们说了我想来这边，然后他们就决定还是要回家来，只是可能会比较晚。”
　　“也是呐。小悦，是独生女对吧？”程婷接过话，“那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诶？难道不应该吗？独生女？”
　　“倒也不是啦。”徐佳佳笑道，“在这里，大婷和阿翔不是独生的哦。”
　　“诶？”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目光锁定在程婷和高翔的身上。那么——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和自己很像的同辈？
　　视线里的高翔正站在玄关换鞋。顾悦站在他的背后，细细的打量着。
　　也就是说，还有一个和高翔同学很像的人……吗？
　　总觉得很神奇啊。
　　这个时候，换好鞋的男生感应般地回过头，正好对上了她的视线：“怎么了？”
　　“……没！没！”
　　脸微微一红。

　　“那，拜拜咯！”
　　眼前是徐佳佳挽着夏辰离去的身影。郑阳因为家就在程婷家隔壁的大楼里，所以早就回家了。所以此时还站在小区大门口的，就只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高翔和顾悦了。
　　在微妙的气氛中，女生指着左边的道路率先开口道：“我家是往那个方向，那我就先走了……”
　　在男生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女生已经向左迈开了步伐。
　　“等等！”
　　她的第二步还没迈开，就被身后的力道牵扯住，缓缓地回过头却只见，身后的那只手正被另外一只手抓着。那是一只修长的，温暖的，有力的大手。
　　诶？
　　顾悦停住了前进的步伐。回过头愣愣地看着身后的高翔。
　　这……应该是第二次碰倒他的手……吧？

　　——把手给我。
　　不经意地，想起了一个月前那个背对着自己牵着自己前进的背影。

　　“顾悦你还真大胆呐。”高翔不着痕迹地放开了她的手，而刚刚抓住她的那只手此刻正放在他的后脑勺上，“都已经晚上十一点过了，你一个女孩子居然敢一个人回家？”
　　“诶？”完全没想过。顾悦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反思。
　　不过，对于顾悦来说这样晚回家的次数并不多。在遇见徐佳佳和程婷之前，自己似乎不常在外面玩，更不要说是晚回家了。这么说来，如果没有和他们成为朋友，现在的自己会在干嘛呢？
　　跟父母一起在小姨家吗？
　　在房间里看小说吗？
　　一个人对太郎说话吗？
　　无法想象呐。
　　“我送你吧。”他迈开脚步，跟她站在一条水平线上。他回过头，对她微笑。
　　“诶？……”

　　回家的路上，周围都很安静。夜晚的笼罩下，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沉睡。深冬的夜晚，似乎连虫子都不愿顶着寒冷出来露脸了。
　　寂静的街道仿佛能够听到脚步的回声。一个重叠着一个。她的脚步声，以及他的脚步声。
　　“喂。”在一片沉寂中，他突然开口，“顾悦你，有没有喜欢过谁？”
　　“诶？！……”问题过于突然。她定住，惊讶出声。
　　“反应别这么大啊？”被身边人的举动吓了一跳的高翔站住，回过头，看向落在后面的她，开口道。
　　“啊……对不起……”她低着头，跟了上来。
　　“哈哈，没必要道歉啊。”脚步恢复了之前的节奏。
　　男生抬头看向天空，阴沉的天空看不见一个星星：“其实，我曾经有。”
　　她抬头看向正看着天空的他。
　　林优理……吗？
　　关于曾经存在过的那个林优理，她是听徐佳佳提起过的，所以并不惊讶于她的存在。只是，她惊讶的是，他会对自己开口提到她。
　　“可是，总觉得老天不喜欢我太幸福。所以，几个月前，她永远地离开我了。”顾悦从来没有看到过露出那样表情的高翔。那是一种，类似于幼小动物的表情。一种，脆弱的表情。
　　她的胸口，不可抑制地痛了起来。
　　他抬起手臂，看了看手表：“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是圣诞节了。” 接着又放下，“顾悦，你知道吗？”
　　她静静地凝视着他。
　　“就是在去年的今天。”他的眼底写着落寞和痛苦，“我向她告白的。”

　　——就是在去年的今天，我向她告白的。
　　就如同一击闪电击中了她。
　　完全没有意识到啊……
　　——好像是初三的圣诞节在一起的。而且据说还是阿翔先告白的。
　　之前徐佳佳的话传进了耳朵。
　　是的，本应该注意到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谁都没有提呢？
　　此时，浮现在自己眼前的是刚刚还在自己面前的一张又一张的面孔。

　　“大概——”他轻轻地说道，“大婷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我，才会搞这个什么平安夜聚会吧。”
　　“……原来是这样。”她微微地低下了头，挡在眉间的刘海垂下。
　　“所以，我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他没有看她，而是看向了一个更加遥远的地方。那里是哪里？她不知道。可能，那个遥远的地方，是曾经的林优理存在的地方。
　　“话虽然这么说，但也不过是我想要倾诉而已。”接着，他又自嘲道，“在刚刚失去她的那两个月。我谁都不想见。我知道阿阳他们很担心，可是那个时候的我更不想让他们看见那样令人担心的自己。
　　“我就是这样，总是隐藏自己的情绪。自己在想什么从来不对阿阳他们说，也从来不会表现出来。
　　“因为表现出来也只会让他们担心而已——对吧？”
　　这样的话，根本不像那个总是笑着，总是那么阳光，一直受人欢迎的高翔说出来的话。或许，是因为人在夜里总是比在白天更加感性的原因，所以高翔才会在这个时刻，说这样的话。
　　也可能正是如此——
　　当高翔回过神看向身边的人时，才发现顾悦已经泪流满面：
　　“……没关系的。就算把自己内心所想的表现出来说出来，也是没关系的……如果总是隐藏自己的情绪不是反而更让关心你的人更加担心吗……”
　　瞳孔无限地放大——
　　“我就……很担心啊……因为……我喜欢你啊……”
　　也可能正是如此，她才会将埋藏在自己心中那份刚刚萌芽的感情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