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者》雪上一枝蒿0

6、 看望

　　那天从电影院跑出来，喜力在阁楼里窝了好几天才又出门闲逛，也不知道怎么了，按理说她应该恨郑老师才对，但是并没有，不但一点儿没有，还有点想念郑老师，她很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愧疚，觉得很是丢脸。
　　按照她以前的性子，碰到这种事情是尽量不会再出门了，但喜力自己也说不清，心底的那种茫然与躁动，就是忽然在家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看电视也罢，翻书也罢，或者洗衣服做饭听音乐，总是压不住，觉得两只脚不听使唤地要迈出家门。
　　然而不知道是否巧合，她无数次一个人走过那条街，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黄昏，有时候正午，顶着毒辣的大太阳，在那个冷饮摊统共买了大约二十根冰棍，但，再没有一次遇到郑立宗，她每次买冰棍付完钱总是习惯性地往马路对面看，有次倒是看到了同班同学王天一。
　　大学军训的第二天，因为很累，冲完澡就躺下了，然后就梦见郑立宗在马路对面冲着她笑。
　　如今见到真人，喜力反而低下头，一言不发。
　　郑立宗是做了夜班火车来的，一夜未睡，顶着两只黑眼圈，面容很有些憔悴，然而看到喜力那娇羞的模样，立马觉得神清气爽，满脸是笑，说，“孙喜力，我专门来看你，你别不理人啊！”
　　这句话就带了点调情的意味。
　　喜力的脸刷一下红了，但还是抬起头，说，“郑老师，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带你去餐厅吃饭！”
　　俩人一前一后来到小餐厅，喜力去买了八宝粥，茶鸡蛋，韭菜盒子，怕郑立宗吃不饱，又单独买了两个大肉包子。
　　喜力低着头很快吃完，郑立宗不住的打量喜力，吃得三心二意，自然慢。喜力深呼一口气，硬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替郑立宗把茶鸡蛋剥好。
　　郑立宗看着喜力很仔细地剥鸡蛋皮，不知怎么心里暖洋洋的，就很想抱她一下。但当然不会，有了上次的教训，再吓跑了怎么办？？？
　　“喜力，在学校还适应吧？”郑立宗一边用餐巾纸仔细擦了擦手，不由自主就带出了长辈的口气。
　　“挺好的，能适应。”
　　“现在还行，等过一阵，这北方冷，一定要注意保暖！”
　　喜力抬头看看郑立宗，感觉这句话很像王凤仙说的，忽然间就从容了很多，俏皮地说，“我会注意看天气预报的！”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
　　第二天恰好是周六，郑立宗住的宾馆就在大学附近，两人约好了一起去海边。
　　早上五点钟喜力就醒了，第一件事是趁着同宿舍的女生尚在睡梦中，翻出来昨晚放在背包里的泳衣，其实这泳衣还是高二的时候买的，粉红底子浅蓝色的小碎花，很有少女风格的那种，喜力喜欢游泳而且游得还不错，也偶尔和喜贵一起去游泳馆，那样的公众场合，喜力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害羞，但惟独这一次，因为是面对一个成年的异性，她心里难免有点难堪。
　　然而到了海边，喜力觉得自己多虑了，海边人很多，形形□□女老少，简直如同下饺子般，根本没人特别打量她，郑立宗也并没有特别打量她。反而是郑老师只穿着件泳裤，露出小麦色光滑的脊背，以及漂亮的腹肌，有一种成年男子特别的吸引力，喜力不自主地目光就跟过去了。
　　郑立宗游得也蛮不错，两人在浅水区热了身，不知怎地郑老师就牵了喜力的手，说，“咱们往东边游！”说完自己率先游在前面。喜力愣了一下连忙跟上。
　　日头渐高，晒得海水温吞吞的，喜力觉得自己已经游了很长时间，而且早已经远离了沙滩，正准备停下来，前头郑老师仿佛听见了她心里的话，探出头停了下来，笑着对她说，“你看我！”说着双手抓住一边的岩石，居然两步就爬上去了。
　　这边的岩石又高又陡，连成好大一片，平常除了成群的海鸟出没，并无人迹，喜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四下看去有点荒凉，心里惴惴地，还来不及多想，郑老师已经伸出手，说，“来，我拉你上来！！”
　　喜力有些迟疑地把一只手伸出去，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整个人已经被郑老师抱在怀里了，喜力下意识地要挣扎，但郑立宗低声但有力地说，“别闹，小心掉在海里！”喜力这才觉得处境尴尬，不再挣扎，而是低着头。
　　郑老师倒也没再怎么样，轻轻地把她放下，见喜力脸都红了，心理上更占优势，不免就轻松起来，右手用指头弹了弹喜力的额头，说，“哎，你看，海鸥真漂亮！”
　　女孩子果然抬头，结果什么也没看到，郑立宗哈哈笑起来。喜力涨红了脸，很是气恼，她的人生充满了被动，这种感觉令她很不爽快，一言不发地站起来。
　　郑老师连忙拦住她，笑着说，“别生气，，你这么漂亮，一生气更漂亮！我是故意开玩笑的。。。”
　　喜力抬头看看他，郑老师的笑容在阳光下特别灿烂，剑眉下双目深邃，此刻更是深情地看着她，她心底的不快一扫而光，但还是不敢对视那炙热的目光，低下头，坐下来。
　　其实郑老师找的这个地方很是巧妙，正好是一块巨石的凹槽，不至于风太大，却很是凉爽，且石头被太阳加了温，坐起来很是舒服。
　　郑立宗其实也没有追女孩子的经验，此刻心里的紧张也不见得比喜力少，只是到底年长七八岁，没话找话地说起来，不一会儿喜力也不在拘谨，俩人谈论了大学生活，谈论了时事，甚至还谈到了足球与美食，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中午了。
　　其实从在沙滩上第一眼看到穿着泳装的喜力，郑立宗就有种冲动，要把这个女孩子牢牢地搂在怀里，那种占有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过，即使是漂亮成熟同样穿着泳装的伊桃，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即冲动又热烈，一颗心炽热得简直要冲破胸膛。还生出一种妄想，真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和这个女孩子厮守在一起才好。
　　郑立宗突然收了话，沉默起来，喜力被动惯了，待要说些什么，又觉得什么也说不出口。中午的阳光变得有些气急，温度陡然升了起来，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忽然变了，当然不是冷场，也不单纯是暧昧，而像是火焰点燃的前一刻，空气里弥漫的莫名热度简直让人窒息。喜力觉得，再坐下去，自己的呼吸都会变的困难，她终于主动了一回，先郑老师站起来。
　　接着郑立宗几乎是处于本能，站起来就抱住了喜力，因为对这个拥抱太过渴望，所以太过用力，喜力差点站不住，一脚踩空的话就是掉进大海，她因为要站稳，只能向里靠了靠，这个举动在郑立宗看来，那就是默然的回应。他热烈地拥抱着她，感受到强烈的少女甜美气息，以及白皙光滑的肌肤，内心的炙热不由自主地主导了他的行为，他有力地抱起她往里走一步，然后不顾一切地从额头吻了下去。
　　当郑老师开始温柔地亲吻她的嘴唇，相比较第一次在电影院亲吻的突然与难堪，这一次喜力心里的抗拒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战栗与激动，还有郑老师身上那种温暖与力量，似乎通过接吻源源不断地传了过来。
　　温暖和力量，是她一直想要寻找的。
　　一声海鸥的嘶叫打破了平静，喜力用手推了推郑老师的肩膀，她实在是有点呼吸不畅了，郑立宗笑着放开她，说，“咱们游回去吧。”喜力点点头。
　　郑立宗看到她乖巧听话的样子，心里一阵怜惜，伸出手替喜力整理了头发，喜力本来是一头长发束起来，不知怎么的头发撒开了，倒多添了些妩媚。
　　“等一会儿你想吃什么？”
　　郑老师的话又温柔又有磁性，喜力心里很是欢喜，他真的很好，在他面前，自己就是个受宠的小女孩，没有任何负担。
　　“我想生吃海胆。”
　　一个小时后，坐在海天食府，喜力对着一堆的生海鲜，有些难以下咽，她只是想尝试一下，没想到其实自己并不喜欢吃。
　　郑立宗看出她的为难，心里好笑，到底又替她点了烤虾。
　　之前喜力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在大街上如此坦然地挎着一个男人的手，兴高采烈地买东西，吃零食，甚至什么都不做，就是这样闲逛。郑老师很疼她，她多看几眼的东西就一定要买下，喜力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未如此幸福与踏实过。
　　一个礼拜恍然而过，喜力这天一大早起来，准备翘课去送郑老师，整理好了一个挎包，包里是她偷偷用电炉煮的茶鸡蛋，还有一包买来的牛奶面包，预备给郑立宗在火车上吃的。
　　宿舍的姐妹都还在睡梦中，喜力匆匆洗了把脸就出了门。清晨的校园很是安静，校园里到处栽满了高高的树木，茂密的枝叶在轻风中起舞，她很爱在这浓浓绿荫下走路，今天的步子也格外轻快，宾馆离学校很近，喜力敲开门，郑老师才刚刚起来，睡眼惺忪地就搂住了喜力。
　　喜力适应了这种亲密的举动，笑了笑，举着挎包说，“放开我！”
　　但这次似乎不一样，郑老师没放开，反而搂得更紧，喜力怕鸡蛋挤碎了，挣脱出一只手，把挎包丢在地上，郑老师笑了笑，亲了亲她的额头，直接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喜力虽然早和郑老师亲密无间，但这种举动还是让她有点莫名的害怕，她赶紧坐起来，说，“你快收拾，不然晚了赶不上火车了！”
　　郑立宗也有一丝丝后悔刚才的冲动，一言不发地去了洗漱间。
　　火车走了好远，已经变成一个很小的黑点，喜力还站在那里，幸福来得快，但同样带来幸福的那个人走的也快，并且也把一颗少女的心带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事情并不像喜力想的那样，郑老师会很快给自己写封信来或者打电话来，她自己几乎每天都会给郑老师写封信，只是一封也没有寄出。郑老师的电话，她也知道的，只是是学校里的办公电话，喜力不敢打，怕碰到熟悉的老师听电话。
　　大概一个月左右，喜力甚至一餐都吃不下半碗米饭的时候，郑老师在一个深夜突然来了电话，那时候宿舍的同学都睡了，只有她睡不着，乱翻一本杂志，听到电话声她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潜意识地感觉就是找自己的电话。
　　果然那边是郑老师，他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过来有些低沉，不知怎么地喜力听起来有点陌生，但还是很好听，喜力紧紧握着话筒，眼泪差点要掉下来，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郑老师同样也没多说，只是简单地告诉她，已经辞掉了工作，第二天就坐火车来大连。
　　当天晚上喜力兴奋得睡不着觉，这些天来她虽然不至于茶饭不思，表面看起来还是很平静的，但心里的煎熬只有他自己明白。一向敏感的她只顾放下一直悬着的心来，忽略了郑老师短短一句话里的巨大信息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