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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生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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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八点,马功明准时来接喜力,身上还是昨天晚上那套衣服,不过是头发一大早去修剪了,新发型很精神,大概也是想给女儿留个好印象。
喜贵帮着喜力把两个大号的行李箱自阁楼抬到客厅里,两姐妹少见的嘻嘻哈哈,嘀嘀咕咕咬着耳朵。王凤仙坐在沙发上,眼睛不看马功明,也不说话,孙要从一大早去退火车票了,现在还没回来,不管怎样,在自己现在的家里,面对不争气的前夫总是有点尴尬。
马功明也不像昨晚那样大方,很不自然地坐着,想客套几句又说不出口。倒是喜贵,大大方方地招呼,“马叔叔来啦,快坐坐。”又麻利地给客人倒了一杯凉茶。
外人在场,喜力从来不给马功明好脸色,但此刻孙要从不在,王凤仙又板着一张脸,喜力不自觉问了一声,“爸爸,几点的票?”
马功明对喜力的称呼虽然有点不适应,但心下很是激动,愣了一下才看了看表,又掏出手帕擦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惊呼,“哎呦,时间快来不及了,要提前安检的,你收拾好东西咱们就走吧!”
喜贵赶紧说,“我替你们叫车!
王凤仙看了大女儿一眼,却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一直等到出租车来,放好了行李,她同爸爸上了车,都没看到妈妈再出来。
喜力心里很是失落。
到了机场,才知道飞机居然要晚点一个小时,喜力坐在候机厅的椅子上,无聊得很。
马功明也不知道如何同女儿交流,默默坐了一会,起身去买了一些水果,冰激凌,递给喜力,自己却不吃。
喜力吃着新鲜的火龙果,觉得马功明比以前任何时候对自己都好,像一个父亲了,心里舒坦了一些,因为王凤仙没出来送她的那点不满也消散了一些,但因为本来就不爱说话,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只好偷偷观察自己的生父。
马功明是个闲不住加坐不住的人,但偏偏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要等,他有一点后悔,早知道应该打个电话给机场,知道要晚点,自己还可以去实验室呆上一个小时啊。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一天在实验室里呆上24小时都不腻的,王凤仙就是因为这个跟他离婚的。
要说一个男人拼事业也无可厚非,但像马功明这样,不但奉献出了他原本属于老婆孩子的时间,还拿出工资倒贴去买实验室的器材,这就无法理解了。而且都十几年过去了,如此卖力,也没听说他获了什么奖。倒是他们主任,有两个项目都获得了市里的科技进步奖。
在女儿的注视下,马功明更不自在,一个人去了吸烟室。
喜力擦擦手上的果汁,看着父亲的背影,四十多岁的人,很清瘦,且后背已经有些弯了,她又想到刚刚坐在一起时发现了马功明两鬓已经有白头发冒出,不免有一丝怜悯。这个父亲虽然不合格,但不是坏人,这一点她还分得清。
马功明烟瘾很大,连着吸了六七支烟才出来,正好时间可以换登机牌了,喜力拉着行李箱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她有点紧张,毕竟第一次坐飞机啦。
坐在飞机舒适的座位上,喜力很兴奋,禁不住左看右看,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这个时候其实她需要和人分享一下的,可惜,四周没有一个熟面孔。她不无遗憾,真还不如喜贵送她呢。
马功明从兜里掏出一包口香糖,是昨晚买好就放进衣服口袋的,压得有点变形了,“喜力,一会儿飞机要起飞了,你嚼这个,对耳朵好。”
喜力点点头,嗓子有些堵,干干地说,“好。”
幸亏昨晚喜贵给了喜力一个眼罩,待飞机正常起飞后,喜力就戴上,一则夜里没睡好补一下眠,二则和马功明也是在没有话说,大眼看小眼的,没意思。
马功明是早预备了一些话题在旅途上和女儿讨论的,但喜力客气背后实则拒人千里的样子,让他开不了口,想掏出一颗烟抽,又想到是在飞机上,讪讪地收起来,随便找了份报纸看。
喜力竟然真的睡着了,还做着梦,就被自己父亲推醒了。
“喜力,要下飞机了!”
马功明的声音不高,也很温和,但喜力却一下子就惊醒了,她一把扯下来眼罩,有些慌乱。
客观的讲,其实喜力考中的大学还是不错的,比预期的几所一流大学时要差一点,但也算是响当当的了,只是被调剂到了软件工程系。
父女俩搭了出租,很快就到了理工大学,马功明一看学校大门,先赞了一句,“蛮不错!”很整洁很气派的样子。
北方的夏天其实也很热,喜力穿了一件天蓝的的乔其纱连衣裙,很轻薄凉快的面料,但也还是额头出了一层汗。
但是她看看周围,路两旁是高大的陌生的白杨树,耳边是陌生的口音,就高兴起来了,本来,从得知被这所大学录取的那一天起,她心里其实是很兴奋的,只是不好表露出来而已。
这么多年来拼命地学习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尽早摆脱那个让她尴尬的家。
越远越好。
“爸,我想吃冰激凌!”
马功明看着一脸欢欣的女儿,心里也笑了,看着喜力那么高了,其实当然还是个小孩子。
两分钟后,俩人不顾形象地当街啃着冰激凌,一人手里拖着一个硕大的箱子,刚走到校门里面的林荫道上,就迎来了一排专门接新生的队伍,其中两个男生很热情地帮着拿行李,领着去报到处,没等喜力反对,马功明就替喜力交了一学年的学费与住宿费,喜力心里暖暖的,把两箱子的衣物放到宿舍,就往外走,然而父亲却叫住了她。
“喜力,打开箱子,你的东西,我帮你收拾一下!”
喜力不习惯这种亲昵,微低头,说,“不用了,我自己来。”
马功明马上感觉自己又说错了话,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父亲怎么帮忙呢,连忙看看表,说,“哟,十二点了,走,咱们去吃饭!”
去了一家很红火的川菜馆,马功明喜欢吃辣,喜力也不讨厌,只是大夏天的吃了会出汗,这点喜力有点顾忌。
不过烂豆花和酸菜鱼都很正宗,马功明看着喜力吃的很香,心里很自豪,这种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做慈父的感觉原来这么好。
喜力擦擦嘴,避开父亲的目光。
吃完饭,马功明就要坐下午的火车回去了,喜力很有些不舍,默默地陪着父亲去搭车,一个人返程,马功明不肯再打车,而是在站牌底下仔细研究公交路线。喜力也跟着父亲仔细看,不经意间瞥到路对面有家银行,忽然想到了什么,飞快就跑过去了。
待回来的时候,手里紧紧握着一卷刚刚取出来的老头票。
母亲王凤仙已经把学费住宿费给了她了,而父亲经济一直不宽裕,还是还给他好了。
马功明死活不要,心里还有点难过,这个女儿,到底还是和他生分了。
不过,这不能怪喜力。
都怪他自己。
推让间,公交车来了,马功明揽住了喜力一侧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这钱你留着备急,有事给我打电话!”说完就跳上了公交车。
喜力握着那一卷钱,眼泪差点要掉下来了,马功明的话多么熟悉,就是昨晚王凤仙给她钱时嘱咐的话。
父亲和母亲竟然如此默契,如果当初不离婚多好啊。
马功明上了公交车,才想起来自己的电话喜力并不知道。
顾不上歇息一会儿,喜力迅速整理好了自己的衣物,铺好了床,这个宿舍是条件设施还算不错了,有单独的卫生间,卫生间里有淋浴,她提前烧了水,反锁了宿舍的门,洗了个澡,换了一件蓝色碎花的连衣裙,正预备歇一会儿,一个女生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两只手上拎着四五袋行李,喜力连忙帮她把行李放下。
女生穿了一件明显褪色的鹅黄色短袖,后背都湿透了,圆脸,大眼睛,热情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赵梅!软件工程系的。”
喜力冲她笑笑,说,“我叫孙喜力,也是软件工程系的。”
赵梅大概是累坏了,先从一个挎包里掏出床单铺到床上,就一歪身子躺在上面,自言自语说,“我要歇一会儿!”
喜力看她散落一地的行李,摇摇头,躺倒自己的铺位上,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待喜力醒来来,外面天已经黑了,赵梅正坐在桌子旁吃晚餐,头发披着,显然刚洗过澡,还有一个女同学,正在往晾台上晾衣服。
“你醒啦?快,我打了两份饭,替你带了一份,洗洗手来吃!”
赵梅自来熟的做派让喜力有些意外,同时也很感激。
食堂的饭菜自然和王凤仙的手艺没法比,芹菜嚼起来全是丝,豆芽又炒过了,米饭特别硬,喜力吃了一些就吃不动了,赵梅倒不嫌弃,吃完自己的,又吃着喜力的那份,嘴里含糊不清地解释,“中午在路上没捞着吃饭,饿透了!”
喜力笑笑,等赵梅吃完,抢着扔了空饭盒,拿出抹布擦了桌子,又拿出香皂仔细去卫生间洗了手,出来时一双手还是湿漉漉的,赵梅就冲她伸出一只手,说,“孙喜力,盒饭十块,服务费五块,一共十五块!”
喜力有点意外,但还是飞快擦了手,递了十五块给赵梅。
另外一个女同学卢秦也在吃饭,不过是自己带的鱼罐头加泡面。看到赵梅真的接过十五块,有点看不起,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两声。
赵梅看都不看她,一点不在乎。
直到第二天505女寝最后一位同学党逸佳才来,这是个高个子的女生,人真的也漂亮,来送的队伍很庞大,父母加上爷爷奶奶都来了,还有四只整齐且塞得结结实实的大行李箱。 党逸佳的妈妈关月云个子也很高,人非常有风度的,穿了一件做工精致的旗袍,作风也相当老派,先从随身的袋子里翻出几串珍珠手链,递给喜力等人,说是见面礼。
赵梅第一个接过来,当场就戴上了,然后很热情地说,“阿姨,快坐下歇会儿,党逸佳的行李还没收拾吧,我来帮忙好了!”
党逸佳此刻已经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这间宿舍是书桌在下床在上的结构,掏出一本书,事不关己地看着。
喜力看看关月云递过来的手链,珍珠是水滴状的,上面布满了一道道的生长纹,这样的货色也只好骗骗小孩子,大人是戴不出去的,但不收不好看,就随手丢到抽屉里。卢秦更不在意,看都没看就丢在一边了。
关月云等人刚拆开了一个大行李箱,把里面的日用品拿出来归置,党逸佳大概看书累了,说,“饿死了,还不去吃饭?”
她爸爸赶紧说,“马上十二点了,是该吃饭了!”
关月云立即停下手里的活儿,讨好地问,“佳佳想吃什么呀?”
“随便。”
党逸佳的奶奶却留了下来,说,“我现在还不饿,我就不去了,给我打包个菜回来就好了。”
喜力和卢勤打饭回来,却意外地发现赵梅和党逸佳的奶奶吵了起来。
“奶奶,我帮您干活了,您就应该给我报酬!”
“你这小孩子真了不得,不过搭把手,就张口要十块,我退休工资一天才二十块,倒要分给你一半了,我是给国家奉献了半辈子的。。。”老人的声音比赵梅的还高,又气又急。
喜力放下饭菜,看看一脸委屈的赵梅,再看看头发花白的老人,不知道说啥好。
党家奶奶觉得来了救星,赶紧对喜力说,“这位小同学评评理,同学之间帮助是应该的,再说了是她自愿,怎么张口要钱呢?再说了,刚收了我们家一个珍珠手链,怎好这样。。。”
喜力想到赵梅向自己要的五元钱,心里也有点不舒坦,正要开口劝赵梅,赵梅先发话了,“这种珍珠项链都是废珠子,一元钱都不值,还你!”说着使劲一拽戴在手腕上的链子。
党家奶奶把手链收起来,气的嘴唇哆嗦,掏出十元钱,嘴里嘟囔,“哪里来的小赤佬!”
这话相当难听了,但赵梅只顾着把钱展平,然后小心地放到一个牛皮纸折成的漂亮钱包里,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两个星期后,当喜力在大学校园里看到郑立宗,真的是如同做梦一般。
她的的确确在梦里梦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