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十章 ...
-
司马闲庭的“病”终于好了。
非但病好了，而且看来连心情也很不错。
他正陪在谷主的身边，宋祁也在，他在左、宋祁在右。
满谷的花香漠漠，熏风徐度，一树浓荫之下，谷主正在听琴，听福王抚琴。
琴声中正平和，隐然有王者之意。
通音律的人自然可以凭弦歌而猜度自己心中所想要猜的，司马闲庭仍在怀疑福王的身份。宋祁也有他的一份心思，他的目光流连在福王身上，眼睛里却有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他很少这样长久地看别人，只除了福王，他似乎很喜欢盯着他看。
福王此时一袭白衫，紫晶顶冠，已全然恢复了他在王府中的那份俊雅和华贵。
一曲《水龙吟》，他正襟而抚，疾处如风过平沙，徐时又如云水相融，淡然却不失气宇。
忽然间弦断，琴声停了。
因为萧初水已慢慢走至他们面前。她的神情中有悲愤，怨气比杀气更重。
福王的心因她而乱，心乱，琴声便只有停了。
谷主叹息着道：“初水，莫非你不喜欢？我让你来，原本是想让你也听听琴声的。”
萧初水咬牙隐忍，她从福王身上转开了眼，冷冷地道：“我最恨有人弹琴！”
这当然只不过是胡乱编的一个理由。
她既然从小喜欢跳舞，跳舞总是要别人伴奏的，又怎么会恨琴声？她恨的，不过是弹琴的这个人罢了。她恨他为什么偏偏这样俊美华贵、优雅非凡！更恨自己，对他的感觉为什么越来越——
福王弃琴站起，看着她柔声道：“萧姑娘既然不喜欢琴声，我便住手。”
谷主却似乎意犹未尽，不过他只是道：“也罢……初水，琴声既然会让你不开心，我记下了，以后绝不会让他们在你面前抚琴。”他咳了一声，“那么你喜欢什么，我可以让宋祁出谷去准备。”
“不必了。”萧初水的心绪复杂，转身便想走开。
但忽然间，她的胸口直泛起一阵恶心，头晕目眩，福王扶住了她。
他居然没有避讳，对谷主道：“恐怕萧姑娘又是害喜了，我扶她回去——”
谷主点点头。
等到他们离开，他忽然却又叹气，对宋祁和司马闲庭叹气，“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也可以断定初水是个很不错的小姑娘，方才你们为什么不抢着去？”
司马闲庭无动于衷，“那是因为我老了。”
老了，自然就不便去抢着喜欢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何况她还怀了身孕。
宋祁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不比他多多少，“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他倒是直接。
谷主笑了，“这么说来……只有小封喜欢初水？”
小封当然是指福王。司马闲庭淡淡地回应道：“小封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萧姑娘又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他喜欢她，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宋祁没有再说话。他对福王和萧初水的事，知道得比他们要多一些。
他起码知道，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就是福王。
因为这是福王肯告诉他的实话。
¤¤¤¤¤¤¤
福王扶萧初水回到了房内。
他已喂她吃了一颗药丸，然后放开手，静静地走了开去。
萧初水捂着胸口，还在轻轻地喘息。她想要吐，却又吐不出来。
福王停住脚步，“初水，你也许早已体会到，做母亲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萧初水垂眼，“是很辛苦，但和你——”她几乎忍不住又想说“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福王也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他转回身来看向她，“我只不过想告诉你，如果有一个制笔的工匠，辛苦制成了一支狼毫，却只是为了在别人脸上画一只乌龟；又如果有一个烧瓷的工匠，辛苦烧成了一只青花瓷瓶，却只是为了砸到另一个人的脑袋上——大材小用，你不觉得可惜么？”
他的话让萧初水的心一阵痛楚，或许，她连那两个工匠都不如——
她决心养大腹中的孩子，却只不过为了拿他当个复仇工具！
福王已回到她面前，单膝跪地，忧心地用手轻覆在她尚未隆起的小腹上，“初水，你要杀我，但倘若有个人拼命挡在我前面，你要拿他怎么办？”
萧初水一怔，近乎茫然地看向他，终于咬咬牙道：“连他……他也一起杀了。”
话音落，她自己却先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她恨当年的福王冷酷无情，岂知她自己竟也——
当年她的父亲萧寒阳岂非也正是拼命挡在木空蝉的前面，甚至拖了整个山庄一起挡？
她忽然忍不住落下泪来，温热的泪珠，滴滴都滑落到福王的手背上。
福王的心里也并不好受。
他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将她搂入了自己的怀中。
“初水，有很多事，我本来觉得没有必要向世人说明，包括你。”他让她倚靠在自己胸口，轻轻拍抚她的背，“你可曾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连布了十七道追杀令，要木空蝉的性命？”
萧初水没有答话，她当然不会知道。
于是福王又接着道：“因为他惹怒了我。”
萧初水的泪水渐止，幽幽地道：“要惹怒你，也许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在江湖传言中，福王本就是一个喜怒无常的恶魔。
“初水，你错了。”福王却没有生气，他看向她的目光依然温柔，温柔而怜爱，“我并不是一个轻易会动怒的人——至于木空蝉，那是因为他曾假冒我的名号，和别人做了许多不干不净的买卖。本王绝不喜欢替人背黑锅。”
萧初水这才完全怔住。
一直以来，她都和天下的人一样，并没有想去追究原因，福王要杀木空蝉的原因。
但是她的心念一转，一想到自己的父母兄姐，还是抹不去对他的恨意。
就算木空蝉死有余辜，就算她父亲也错了，帮了一个不该帮的人，但鹤舞山庄其余七十一条性命，他们又有什么错？
所以她逼自己离开福王的怀抱，逼自己抬高下巴，看着他道：“总有一天我要——我要——”
可是她竟然说不出“杀了你”三个字！
福王不动声色，静静看着她的眼睛，“初水，我并不指望你能完全原谅我。虽然我并不相信因果轮回，不过一个人做错了事，总该受到惩罚的。这世上因我而死的人已有很多，而那些人和事，唯一令我后悔的，只有鹤舞山庄……因为你。初水，我若知道萧寒阳有你这个女儿，绝不会派人去屠庄。”
“你——”萧初水说不出话，泪水却又重新滑落。
她的心中骤然生出慌乱，慌乱地想从床边逃开。她知道自己害怕他对她说出的那些话。
因为那些话让她的心意有了潜在的动摇！
她既不愿承认自己对福王的感情，更不愿相信福王对她也有那样的一种感情！
“初水——”福王没有拉住她，眼睁睁地看着她逃到窗边。
萧初水泪眼婆娑地攀扶在窗棂上，凄然地扬起唇角，“你对我说这些话，都只不过想让我放弃对你的仇恨，但你……你难道以为，我会喜欢上你么？”
她的话虽这样说，泪却反而落得更凶。
若非她心中真的已对他有了感情，那种她极力不愿承认的感情，现在又何必如此痛苦？
“初水——”福王静静看她，目色中藏了一种连他自己也未知的隐痛。
“倘若当年本王有选择，我并不想让你这么恨我。”他对她说出了最后一句实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