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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她在最好的时候死了,她也正巧死在最好的时候。

      贞观十年,天下安定,一切百废待兴之象正慢慢走向繁荣复苏,大唐波折而又蓬勃的盛世正正缓缓拉开序幕。

      这是个最美好的时代,君圣臣贤,父慈子孝,整个大唐都呈现出一派蒸蒸日上的和谐氛围。

      而她的离去,带走了一切美好景象,只留下——满地空余恨。

      与一群失去坚硬庇护的爱子稚女。

      “阿娘,儿定是让您非常失望吧。”男子嘶哑的嗓音透出不尽的凄苦与悲凉,长孙氏的心顿时被揪的生疼生疼,轻启着苍白的嘴唇,颤颤巍巍,竟吐不出一言半语。

      母子间只相隔数步,然而就像是天地般的遥远。

      未及而立的承乾却有着不惑之年的沧桑与颓败,只听得他话音一转,似嘲讽又仿若自苦:“身为一国储君,纵情酒色,不务正业,对兄弟不仁,对师长不敬,对阿耶不孝,对天下不义。”

      “呵,于国于民,于皇上,于一众兄弟姊妹们,儿就是个罪人。”承乾的声音,尖锐而又刺耳,直直的刺痛了长孙心底那片不愿揭开的隐忧。

      一直低沉着的脑袋又略低了几分,“又何苦转世投胎呢!”从进屋子的那刻起到现在,承乾不曾抬头看向对面,他不敢,更害怕让一向淡雅如莲的母后见到他这般落魄的情形,记忆不由得停留在了黔州而亡的那刻,是那般的落魄与绝望,他冷冷一笑:“纵然世间再走一遭,祸害不过还是个祸害罢了。”

      语气中,无不是自讽,这陌生的态度让长孙氏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承乾不再停留,一个拂袖转身,抬腿准备跨步离去。

      “承乾......”长孙氏几个快步,伸手想抓住长子的袖角,却被承乾无情的避开了:“儿着一袭污衣,还是不扰烦母后费心了。”

      话毕,一阵清风拂过,故人如镜花水月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长孙氏在原地伫立许久,怎么也接受不了她那个意气风发的长子,人生怎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直至瘦骨嶙峋的李泰走了进来,长孙氏微微蹙眉,仔细的打量了半晌,这才以狐疑且不确信的声音问道:“青雀?”

      无论怎么看,她都不能把这个瘦骨如柴的颓然男子同她印象中圆滚滚的次子联系在一起。

      “阿娘,为何你同阿耶连一丝机会都不肯给我,又为何疼我如斯,儿就这般不堪吗?”青雀过世之时已过而立之年,多年的大起大幅反而使他心中多了股浓浓的郁结之气,正所谓郁结于心怕正是如此。

      “疼你是因为你是我的次子,而你妄自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只能怪你看不清现实和自己。”幽幽一声长叹,长孙竭力克制着心底的疼痛,清冷依旧。

      从先前承乾的言语中,聪慧的长孙氏自然能看出,最后承乾并未登上那个位子,而现在,她更为明白,青雀这孩子,也动了不该的心思。

      “若来世还能再续母子情分,还请阿娘记得,莫再对儿那般好了。”他被阿耶一切破格的举动宠上了天,迷乱了眼,这才求而不得,抑郁而终。

      “求而不得,求而不得!”,李泰仰天长叹,道不尽的委屈与不忿。

      青雀的话让长孙氏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懂他们夫妻对次子更多的瞩目与疼爱,为何换来了兄弟隔阂的结局。

      也许不是不懂,只是难以接受。

      下一个来的,她以为会是幼子稚奴,却不承想是长乐,她与二郎的长女。

      “长乐?”这回没有迟疑,实在是这个女儿几乎同她如一个印子里刻出般,甚至长孙氏能说,所有儿女中,唯长女与她最为相像了。

      不,是同八岁之前,在长孙家受尽疼宠的长孙妩最为相似。

      “我以为,你早已投胎转世,怎会......?”长孙氏怎么也无法想出,有什么事情是让这大唐最受宠爱的嫡长公主所挂心的?

      “自打阿娘走了,宫里的天都塌了,大兄成日的和父皇不对付,大兄二兄兄弟失和,稚奴性子软糯根本无法扛起天下之责,阿耶越发的听不进话,一切的一切都变了,让人陌生而又可怕。”她对这一切的一切,心有余而力不足,长乐泣诉不止:“儿时常在想,要是阿娘还在,一切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阿娘的离开带走了一派祥和,所有人都露出了狰狞而又丑陋的面目。

      “长乐前来,不为别的,希望阿娘幸福就好。”那个烂摊子,根本就管不了,何苦再遭一次罪呢。“阿娘本就无错,错的是他们,你不该为他们担起这份痛楚。”

      从头至尾,长乐都未曾唤其一句‘皇后’,这已然表明了她的态度与立场。

      长孙氏对此并不言语,轻轻牵起长乐冰凉的柔夷,柔声询问着:“长乐,阿娘送你一程吧。”

      转了世,投了胎,便不再会为这一世的痛苦所牵累。

      “阿娘不行,儿怎敢先行?”语毕,长乐如凌波而去,一转眼不见了踪影。

      既然长乐来了,长孙氏以为下一个会是次女,接连怀孕使她的身体一直不好,而且在育有次女之后,不久就又怀上了三女——兕子以及最后一个孩子,在那几年,她一直缠绵于病榻,以至于并未对这个女儿有太多的照料。

      现在想起来,始终多了几分亏欠,比起先前的几个孩子,长孙氏心中难免多了几分忐忑与不安,甚至,她能想象的出,这个女儿会说出多少的怨言不不满。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那头奈何桥边孟婆已经送走了好几批往生的人,长孙氏依旧不见三女的到来。

      她的心随着时光的逝去一点点冰凉,比起承乾他们几个或自讽或愤恨或安慰,她想,她更害怕的是这种无声的控诉,宛若一盆冷水倾倒在她头顶,心底凉的透彻极了。

      好在,这种寂静并没有持续很久,明媚笑容的少女从花田间飞奔而出,稳稳地倚靠在了长孙氏的怀里。

      “阿娘,兕子总算看到你了。”灿烂的笑容掩盖不住明达脸上的苍白与病态,“以后不管去哪里,阿娘都不能再把兕子丢下了。”年幼的她早已对人世间的人情冷暖有着再深刻不过的了解了,她明白,只有阿娘在的地方,兕子才能幸福生活着。

      “兕子过得可好?”这是第一个对她没有隔阂和生疏的孩子,长孙氏双手回抱着明达,冰凉刺骨的心里终是多了几分温馨与感动。

      总算还有一个懂事贴心的,长孙氏如是想到。

      “就是有些想阿娘。”明达窝在长孙氏的怀里,感受着少有的温暖,暗中拭去湿润的眼眶,低声嘟囔着。

      母女俩尽情享受着这刻的温馨,明达骄傲的抬起小脑袋,亮丽的瞳眸浅笑吟吟:“阿耶都说我的字都能同他的以假乱真了。”小手紧紧抓着阿娘的大掌,依偎在阿娘怀里,明达神情期待的说道:“所以,阿娘再也不能把兕子抛下了。”

      还没等长孙氏应下话来,明达同眼前的一片色彩缤纷的花海消失一起的化作云烟,不见了踪影。

      下面是稚奴,还是从小失去母爱关怀的幼女呢?

      长孙氏不得而知,只是静静等待着,少了分愁苦,而期待已久,不知这两个孩子后来生活的可好?

      忽而,周围一片萧瑟,琴声哀怨不绝,满地残花落叶,竟让人生出了几分悲凉之感。

      境由心生,这回是谁?

      长孙氏一时间踌躇不已,心乱如麻,竟生出几分胆怯之意。

      一苍老妇人蹒跚而至,只见她眼珠弹出,面容凹陷,憔悴不已,又让人心下恐惧。

      这莫不是刚才久久未至的次女?长孙氏心里一阵猜疑,面上丝毫不显。

      还没等她有丝毫头绪,那妇人驻足于长孙氏不远处,瞪大的眼珠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他们都说你是全天下最美好的女人,对,他们都这么说,你定是也这么觉得吧。”

      “你一定没想到,在你死后,你的子女们过的有多凄惨,后宫的那些女人们全都在背地里笑话你呢。”

      妇人的神情有些疯癫,她时而大笑时而哭泣,“可是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就是我那软弱不堪的三兄还是比他们那群儿子来的要强,要强!”

      好不容易压下的苦涩在这一刻全都在腹中翻滚着,长孙氏并未撇开头,反而是走至妇人跟前,轻探上那张用黑纱遮住的面庞,低声询问着“此为何所致?”

      哪怕承乾青雀落魄而亡,长乐明达不堪疾病折磨而亡,都及不上眼前这女儿令人心惊胆战的面目,她知道这绝不是一寿终正寝之人正常该有的面容。

      妇人眼神一敛,急忙避开了长孙氏的触碰,面色潮红,声音愈发嘶哑如破铜罗:“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恨你们,恨你为何生下我就离世了? 恨他,为什么能把李明达和三兄接在身边亲自抚养,却独独漏下我一人,难道我就不是你们的子女吗?”

      “是我对不住你。”长孙氏微垂着眉,言语间一派坦诚,轮亏欠,她确实最对不住的是这个幼女,未尽一日照顾之责。

      “我用不着!”少妇声撕力竭的拒绝了这份迟来的道歉,“我在宫里被其他姐妹们欺负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以为嫁到了长孙家,哪怕父皇不在了,舅舅也能护着我,可舅舅在流放的途中自缢了,长孙家倒台了,诠哥也死了,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她的泪水早已在那年流干,一切的心伤又怎是一句迟来的歉意所能弥补的!

      “你说,你阿舅被流放了?治儿做的?”长孙氏错愕不已,却又像是预料之中,“我早知外戚做大,下场定不会好,可怎么也想不到阿兄他........”

      “外甥处置阿舅,千古奇事!怕是阿舅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落在自己最疼的外甥手上吧,还是被人诬陷的罪名。”连一力扶持他上位的阿舅都能这般简单处置了事,不知三兄最后被那武氏掌了朝堂,可悦否?

      “你三兄是帝王,再怎么说,他也会替你作主撑腰的,毕竟你们一母同胞。”长孙氏不想对哥哥的死因,长孙家的落败做任何深究,毕竟稚奴是她所出。

      “撑腰?诠哥一被流放就死了,我进宫找三兄,可他又何时为我撑腰,在东阳的推荐下,我在嫁韦氏,就是因为没有三哥的撑腰,在韦府受尽欺凌,你觉得,历朝历代,有哪个驸马敢对公主动手的?”在她最难的时候,她以为三哥能替她做主,可谁知三哥竟然对那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如此信任。

      长孙氏被这一连串的打击震惊不已,对上幼女新城公主哀怨的双眼,语气极尽温柔怜爱:“再给阿娘一次机会吧。”

      新城不留情面的撇开了脸:“再来一次?我这一世的折磨还不够吗?我俩虽有母女情分,可终究是情浅缘浅。”

      “一年的母子情缘,却换来一世的痛苦折磨,只愿来生,再不入皇家门。”新城走了,只留下了令长孙氏倍感辛酸的话语。

      而后,长孙氏等了好久,再也不见故人来了。

      “那头打马吊三缺一呢,正等你呢,怎么还没叙旧完?”一爽朗的声音传来,不消片刻,一身披西汉深衣的少妇踩着莲步而至。

      长孙氏苦笑:“我只是不明白,疼是错,不疼,亦是错,亲手抚养长大的是债,未曾尽过抚育的也是孽,怎就那般难?”

      “你们一个个这都是怎么了? 瞧瞧我多好,无子无女,无债一身轻,也省得替这些不着调的当摆渡人。”说话的正是金屋藏娇典故中享誉后世的陈阿娇。

      “你若真不想,怎么也争着抢着要这个名额?”长孙氏冲着阿娇淡淡一笑,语气中无不是了然之意。

      “我那是,那是看你们一个个都跟疯了似的。”阿娇嘴硬的辩解道。

      “千年的等待,难道就不为了别的?”她可听说汉武帝的灵魂至今都没有摆渡人送往来世。

      “你们一个个都有儿有女的,我哪里有什么牵挂,唯一的阿母也都轮回数次了。”时过境迁,当年的一切都是前尘往事,恍若过眼云烟。

      “若你世间重走一遭,性子软和些,或许能同武帝有个好结局。”自打地府开辟了‘重生’这条不同于转世轮回的道路后,阿娇就已经去排队了。

      几千年的等待,眼看就要轮到她了。

      “要是再走一遭,我还不得被他再恶心一世,这种事情我可受不住。”阿娇撇了撇嘴,爽快的说道:“正巧,下个名额就是我的了,我让与你便罢了。”

      “为何?”她见过不少人历经千年的等待,最终换来一次重来的机会,然而真正能改变命运的极少,但大家依旧如飞蛾扑火般不肯放弃。

      “凭什么我要给他再坐拥后宫三千的机会,我就要看着他一直一直在地府里呆着,这样我才高兴。”阿娇欢快的笑着,把那块铭牌塞到了长孙氏手中。

      用他永生永世的孤寂来补偿她一世的爱恋与绝望!

      “阿妩赶紧,早去早回,这三缺一我还等着呢。”说完双手用力一推,长孙氏立马不见了踪影。

      就在长孙氏重生的那刻,一个一趟趟深情呼唤着‘观音婢’的中年男子恰好出现在了她消失的地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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