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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媒妁与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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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谨静思了片刻,李愔、范忠、楚益、靳嘉义在一旁守着,但哪里敢说一句话,公孙谨召他们进来,却并不没有诘问的意思,只是命范忠将案子移到了小窗边,对着小窗外的雪花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渐渐有了困意,闭上了眼睛,沉坐着。
这时候,云渺悄悄默默地进来了,心情闷闷地,公孙谨却仍是不说话,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睁开,云渺瘪了瘪嘴,自知理亏:“好了好了,这次是我太鲁莽,阿兄不要生气了。”
公孙谨面上容色停滞片刻,陷入深思,然而也不过转瞬。须臾后,公孙谨淡淡开口,却是对李愔说的,“吩咐下去,即刻将车马备好。”
云渺惊愕地看向他,“阿兄要出去?”
公孙谨看了看她,少女一身素朴,面色净淡,此刻也是专注地望着他,公孙谨颇有些烦闷,皱眉道:“你不能嫁给他。”
“为什么?”
云渺仍是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然而公孙谨心中明白,这一份疑惑是她强装的。
公孙谨却实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心中皎然如雪,自然明白萧宸突然宣布要娶云渺为妃并非偶然,而他又哪里会相信他们真的是因为“一见钟情”,然而他也确实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公孙谨心中的烦躁却越积越深,待他看到李愔仍然一副岿然不动的泰山模样,不禁起了怒:“李愔!”
李愔确实被震住了,在楚十年,公子从来寡淡平和,哪里会如此急躁,但他并不为所动,目光却看向云渺。后者则笑笑道:“阿兄一直说要替云渺找个好归宿,现在云渺找到了,阿兄却如此生气。”顿了顿,露出一副无奈的神色,“阿兄出尔反尔呢。”
公孙谨闭了闭眼,眉头却是皱了皱,看得云渺有些心疼,很想、很想抹平那一抹忧色。
“我确实希望你尽快寻到好归宿,希望找一个知你懂你的人照顾你直到终老。阿兄驽钝,南梁自我手中败落,双亲也自此殒命。世间苍茫,只唯你一人与我孤苦为伴。我不畏生死,南梁覆亡时我便当殉身赴国,我选择活下来,不过是有未了的心愿。”
“云渺,南梁早成骸土,若你是为了南梁而嫁给萧宸,我至死都不会原谅你。”他咬咬牙,说下狠话,面容沉静清冽,犹如寻常。
小雪簌簌落着,穿过小窗落在公孙谨白袍之上,轻轻缓缓,酣然一梦。
半晌之后,云渺终归幽幽地叹了口气,认认真真地对上公孙谨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道:“阿兄,我不是。”
公孙谨微微一愣,抬眸去看它,薄淡的雪光中,少女和他一样一身素白,倦怠地跪坐在小窗边,一些很轻很柔的微雪扑在她的发丝之上,零零落落。他抬起手,手指穿过薄凉的空气,轻轻地落在她的发上,为她拂去发上的雪光。
云渺静静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微雪悄悄默默间,落满公孙谨的乌发、袍泽、衣襟,温婉的纹路,与他素雅白袍上兰花的底纹相衬,一样地清幽、舒缓。
公孙谨喃喃道:“你是真的长大了。”
说罢,他微微一笑,似那檐上幽寂的雪光。
昭通二十一年春,春日、桃枝、流水,最是一年春好处,淇山上的桃花开得灼灼,桃花花瓣簌簌地往下落着,好似漫天的花雨。花瓣轻轻缓缓,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静静地落在桃溪之上,流水自逐花,桃花送流水
太子萧宸迎纳太子妃公孙氏云渺,清安侯公孙谨亲自操持嫁妹事宜,备良田千亩、十里红妆,嫁妆之丰厚,朱漆髹金,流光溢彩,蜿蜒数里的红妆队伍自西街到东街,浩浩荡荡,绵延不断,一时成为京中奇景。
人们啧啧称奇,但也不敢围的太近,毕竟太子府诸率正色威颜,守在长街边,而到皇宫处,更有皇家私兵肃穆以对。然而,这并不能阻挡人们的新奇,毕竟有一点足以成为亮点——太子所娶,是前梁亡国公主。即使也有传说公孙云渺并非南梁皇裔,但她毕竟是顶着这个名号被封为嘉德郡君,而后上嫁太子的。
六礼齐备,入还宗庙,一系列礼仪做得滴水不漏。当云渺终于一脸疲惫地踏入太子府大门之时,她终于忍不住长长嘘了口气。而同时,在盛大的繁华尘埃落定,她心中却生出难以言说的怅惘。她不禁想起,当公孙谨问她是否是因为南梁而嫁给萧宸的,她那时的回答是:
“阿兄,我不是。”
云渺幽幽叹了口气,是不是又何当所谓。
灼灼红烛之下,萧宸缓缓掀开她的盖头,盖头下,清瘦的少女,一身火红,乌发如瀑,却分明显得清雅,端仪,袅袅婷婷,温温婉婉,就像是最好的工匠用蓝田最好的玉雕琢出的玉。
萧宸静凝着她。
她也静静地与他对视着。
烛火劈啪劈啪地声声作响,红绸漫天地铺着,床上撒着些坚果,其实无非是莲子、花生、红枣类喜庆而有寓意的东西。
案上的合卺酒分明地摆着,却没有人去喝。
他们并不爱对方,而命运兜转,却令他们彼此都心甘情愿地在一起。世上每一个人都会被利益驱使着自欺欺人,当他们利益相投时,婚姻以一种丰满稳妥的形式将他们的利益紧栓在一起,从此休戚与共,不再各安一方。
云渺轻抬手臂,拾起酒杯,皓腕如雪,在烛火下微微笑着:
“萧宸,祝我们合作愉快。”
萧宸眼皮忽抬,静凝着她,显然对她忽然的称呼感到惊讶。然而,他并未去深思其中的原因,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萧宸扯了丝笑,可惜的是,那丝笑里丝毫没有笑意,但他知道云渺不会追究,他举杯:“新婚愉快!”
云渺一愣,却见他酒已入喉,双颊绯然,如同淇山上最艳的那一枝桃花。
云渺见他才喝了一杯便脸红如此,知道他不善饮,所以在他伸手去倒第二杯的时候,她抬手按住了他,“不能再喝了。”
萧宸面色冽然,挥手挡开了云渺,一副漠然的神情,“太子妃管好自己的事就行。”
云渺怔然,
“你什么意思?”
萧宸轻笑一声,挥开袖子,继续倒着酒,冷淡道:“没什么意思。”
云渺一冽,用力扯上他的朱红锦袖,“什么自己的事?你说清楚。”
萧宸唇角轻勾,冷笑一声,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散漫地望着她,
“前梁镇国将军关烈,谥号‘忠’,在与大楚的战争中英勇殉国。南梁废帝感念其报国热志,收养了他的孤女关云渺,赐姓公孙,收为义女,与废帝的独子公孙谨共长宫中,朝夕以对。南梁亡灭之后……”
“殿下有话明说。”云渺出声打断了他。
“……”
萧宸却沉默了,一如小窗外孤绝的清月,料峭如斯。云渺动眼瞥他,他琪玉般的容色上隐隐有一丝近似苍凉的倒影,似是昏光,似是树影,她不禁叹了口气,平淡开口:“我既嫁与你,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自然成竹于胸。阿兄是我世间唯一的亲人,我也是阿兄唯一的亲人,这种情感,恐怕也不是兄妹之情可以概括的,我也无法向殿下解释清楚。”顿了一顿,她极认真地开口:“此后相伴岁月良多,还请殿下多给我一些信任。”
萧宸定定地看向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是夜,淇山下了一场雪,雪是桃花的纷落,很轻很柔的桃花,落在天地间,仿佛野地里四散的蒲公英,与墨色的模糊的山水为背景,仿佛水墨画上清浅的点染。
桃林深处走出一个男子,一身素雅白袍,桃花静静落在他的身畔。
白袍男子自两侧桃林之中缓缓徐行,衣角微卷,端而不放,流而不淌,自有一股清贵蕴藉的气度。
“公子,您后悔吗?”李愔问。
公孙谨面色清冽,双手负于身后,静静地凝望淇水对岸那一抹红灿灿的光,何家欢乐竟如斯,他低叹:“她说了,不是为了南梁。”云渺她,大概是真的爱了吧。
李愔沉默了片刻,犹豫地说道:“公子应该问清楚的。”
公孙谨只陷入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片刻之后方意识到李愔在同自己说话,于是问:“什么?”
李愔苦笑一声,“公子,今日准备在哪里留宿?”
公孙谨微微笑了笑:
“穴居河饮,山水为伴。”
李愔知他性情,心内苦涩难言,半晌之后才说了一句:“公子果真狂人。”说罢之后,两人都沉默了,四周显得幽静恬淡,稍稍细耳去听,还能听到桃花落在水中激起的水波声。他顿了顿,忽然很认真地说道:“如果可以选择,公子应该会成为山中清修的隐士吧?”
公孙谨微怔,沉默了许久,直到李愔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见他认真而略带无奈的语气:
“那样的生命,太单调乏味了,不是吗?”
李愔一惊,抬起头定定地看向他。月光下,公孙谨皎然如雪,眉目柔和温润,他微微一笑,仍是看那落花、那灯火。
而就在那一瞬间,李愔推翻了先前所有他曾对公孙谨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