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阴雨港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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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石头跳海，还是拿根绳子在桅杆顶上吊？”一个毫不掩饰揶揄意味的声音在杨钧身后响起，杨钧颤抖了一下，没有回头。
“苏毅，怎么不多睡会儿？”声音粗糙沙哑，像生了锈的铁板。
笑声从身后传来，“怕你自杀嘛。”
一杯热牛奶被强塞进了他手里，来人倚着舷墙懒洋洋地看着他，“喏，给你的。”
杨钧站起身来，苦笑着看了眼对方：“我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我败了，无法原谅的失败。”
“嘿，你也会说这话，真新鲜。”苏毅乜斜着眼瞄着杨钧，作为同住一舱的室友，他和杨钧是两种不同的类型，一米八多的个子完全不输于外国人，英俊潇洒的面孔又颇具东方男子的魅力，嘴角时常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衬着剑眉下的那双眼睛异常的明亮传神。
“你不知道当时的……”
“嗨，我都知道。把牛奶喝了，一会儿跟我上去吃饭。”
苏毅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似乎对驾驶台的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似的，而他当时明明在船头准备带缆呢。
“小爷我现在最需要的是活动一下筋骨，这破天气，憋得人都要发霉了。”
小心地啜了一口滚烫的牛奶，暖流一下涌到了胃部，杨钧眯眼看着在甲板上折腾自个儿的苏毅。听说这家伙的少林派“连手短打”的表演还曾经夺过全市青少年武术比赛的冠军，当然据说现在更厉害，要不是“航海家”这个称号比“武术家”更有吸引力，他早是中华武术界的中流砥柱了，苏爷吹嘘道。
杨钧对舞拳弄棒的没什么兴趣，刚上船那会儿，苏毅天天早晨起来“练功”的时候，就极力劝他跟着自己学两招，对此他只是笑笑，悠闲地拿着本航海书坐在缆桩上当“陪练”。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苏毅“弘扬中华武术”的样子看上去极富侵略感，相比之下，平时没正经的诙谐腔调倒是可爱的多了。
或许，以后不会有机会再看见你瞪眼抡拳的样子了。
心里忽然有些依恋不舍的情绪，细微到不可察觉。
对方朝他眨了眨眼，无声地做了个口型，他送给苏毅一个中指。
“姑娘脸，佛爷心。”一次在哥伦比亚的港口，杨钧站在甲板上，无意间用个螺栓打死了一只在水中嬉戏的水鸟，着实黯然神伤了好几天。后来苏毅实在看不下去，便干脆送了他个水鸟折纸摆在床头，让他“睹物思鸟”，顺便讥讽了一句“杨姑娘”。
他缓缓地把目光从苏毅身上扯开。
前面的一艘希腊船上，传来一阵吃吃嘻嘻、有气无力的笑声，两个衣衫不整的女郎沿舷梯往下走，她们是船员召来过夜的，同大海搏斗完的男人们一有空就难免要找点乐子。
“喂，看什么呢？”苏毅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一手搭着他饶有兴味地向前看。
“没什么，”杨钧忽地皱了皱眉，侧身问道：“你早上没洗澡？一身臭汗味儿。”
对方一怔，随即恨恨地道：“杨钧你个没良心的——”
“好了好了，您抽空回舱室冲个澡，我死不了。”杨钧一脸嫌弃地把人推走，嘴角不知不觉挂上了一抹笑意。
苏毅走后，甲板上复又宁静下来。雨，依旧在不停地下着，不加大，也不减小。
一道闪电似的亮光，紧接着一下轻微的“咔哒”声，杨钧蓦然抬起头，见前面三四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又一次“咔哒”声过后，他才看清是船上的电机员史蒂芬。对方披着一件花里胡哨的雨衣，胸前挂着一架带闪光灯的照相机，杨钧疑惑地看向他，尽管知道眼前这位花花公子喜爱摄影，而且时不时还会和各种女人拍些“情趣照”，不过似乎自己平日里同他并没有什么交情。
史蒂芬一脸神秘又带着几分得意地笑着，拍拍相机：
“亲爱的，有人出高价要你的照片，我想这几张会让他满意的。”
杨钧一怔，不由得问：“谁？要我的照片做什么？”
对方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奉告的动作，一边转身往扶梯上走去，一边不怀好意地回道：
“不要着急嘛，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看样子他是要到艇甲板上去，那儿的遮雨棚下，正站着刚从舱室走出来的轮机长乔伊斯和他年轻娇美的夫人凯瑟琳。这时，杨钧却突然想起一个紧要的问题，他向前急追了两步，
“史蒂芬先生，我想请问下你知不知道舵机——”
“我什么都不知道！”史蒂芬在扶梯上猛地打断杨钧的话，回头殷勤地笑着去同凯瑟琳打招呼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舵机失灵不过是我当时的幻觉罢了。
杨钧呆呆地站在那儿，意识里又泛起一阵无力的苍白，额前的黑发早就被雨打湿，湿漉漉地贴在眉上。
为什么要拍我的照片？是那个记者想要的吗？被船长粗暴地扔下海，对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海魂”号的名字大概今天就会出现在报纸上吧，记者又会胡诌八扯些什么？
“嘿！怎么了，刚分别没几天，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一个愉快的声音传来。
这才觉察到有人在身后拍他的肩膀，杨钧扭头一看，随即礼貌地伸出手去，“你好，皮埃尔先生。”
工头皮埃尔是个纽约土生土长的中年男子，生来就有一幅无忧无虑的脾性。五月份“海魂”号在纽约港装货时，他跟杨钧这伙水手整天在甲板上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都厮混熟了。皮埃尔穿了件黄雨衣，带着第二个工班的工人刚从码头上船，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刚握过手的杨钧就带着几分犹豫地问他：
“你有今天的《自由时报》吗，皮埃尔先生？”
“啊哈，当然有。你瞧，今天你们‘海魂号’的船长可是成了轰动纽约的新闻人物哩！”皮埃尔用他特有的大嗓门叫嚷着，一面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份报纸。
杨钧一把抓过报纸，急匆匆地打开看下去。
“我敢担保，现在连曼哈顿区刚躺进被窝里的舞女都在看这条独家新闻，嘿！”皮埃尔兴致勃勃地说，没有注意到杨钧越来越苍白的脸色，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落在报纸上，他缄默不语。
“哎，老兄，撞船那时你在驾驶台操舵不？给我说说……”
迎面有人走来，戏谑的声音打断了他好奇的询问，“怎么，皮埃尔先生是联合国海事调查委员会的成员？”
苏毅笑吟吟地拍了拍皮埃尔后背，他穿着换下的紧身背心，脖子上还挂着刚擦完头发的毛巾，浑身都在细雨中散发着淋浴之后的热气。他没有看杨钧，但知道那人面色平静地把报纸还给了皮埃尔之后，一定又埋头坐回了缆桩那儿，苏毅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皮埃尔却仍在锲而不舍地发问，他晃了晃手里的报纸，
“你知道的，苏先生，你的船长根本不是像记者写的那样无能的蠢货。别人都说两船之所以相撞是因为‘海魂’转向太慢了，可我才不信这些鬼扯呢！”
“我看你不如还是先告诉我报纸上都写了什么有意思的话吧。”
苏毅靠着桅杆看向大海，微皱着眉头说道。
听了这句，皮埃尔恍悟地一笑，展开报纸挑了首段读起来。
“今天早晨，人们一定希望在NBC里见到赫赫有名的阿拉伯石油巨头阿卜杜勒先生，和他那以美丽闻名的意大利娇妻，或者还有他那只造价三百八十万美元的豪华游艇‘皇家公主’号。不过遗憾的是，或许此刻这位亿万富翁正在纽约的某处高级医护室里同他的律师交谈，而他的新婚不到一月的娇妻和‘皇家公主’，在凌晨不到一点钟时便已沉没在了纽约港湾的泥沙里，上帝保佑这两位可怜的美人儿！
想知道这场灾难的凶手是谁吗？如果各位读者有兴趣的话，不妨到码头上去看一看那艘名叫‘海魂’号的远洋货轮，或者到本港的海事法庭去问问它的船长萨姆森诺尔顿，听听他是如何运用高超的航海技术，指挥着那艘动作滞重如残年老人一般的破船，毫不犹豫地切断了美丽‘公主’的腹部，又是怎样粗野无礼地对待手无寸铁的记者的吧。”
“哈，早知道应该让这位大记者多喝两口海水，骂起来更带劲。”苏毅大笑着说。
皮埃尔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问道：“他是你救上来的？”
“嗯哼，他还编排了些什么？接着念来听听。”
接下来大约三分钟的功夫，苏毅一边蹲在甲板上逗弄凯瑟琳养的那只金毛小狗，一边听着皮埃尔读了一大段“海魂”号与游艇相撞以及记者被扔下海的经过。笔者不吝笔墨地抨击这艘巨轮，恨不得用笔把它的船体戳个窟窿，并且一口咬定是船长的低劣指挥导致了这次重大事故的发生，而对于“皇家公主”号闯入主航道行驶一事，报道中一字未提。
低头心不在焉地摸了摸小狗的脑袋，这只可爱的小动物热情地舔着他的手掌。
还是你比较好哄。他微微笑着想道。
“笔者去拜访负责领‘海魂号’进港的引水员比利先生，他拒绝讲述当时驾驶台里的情景，经过再三追问，他才说了两句：当时操舵的水手是个……”
“是个什么？”笑容猛地凝滞在他的唇边，苏毅站起来凑到皮埃尔身旁。
“这……”皮埃尔为难地摊开双手，看向坐在沉默地坐在一边的杨钧，“
刚刚报纸在杨先生手里，下面的话被雨水打湿了，什么也看不清。”
苏毅缓缓地将目光移向杨钧，他看见对方的下唇咬出了血，混合着雨水流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阴雨港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