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几堪红颜残》子祈歌

3、刺杀

　　在家中休养了十余天，总算是治愈了风寒。
　　得知我在家中被束约了几日，景良哥哥便邀我在郊外策马。有些欣喜，对我而言这是再好不过的了，想不到多年兄妹之谊，却也只有他最了解我。
　　驰骋在辽阔的草原上，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轻抚过脸颊，松散的青丝在脸旁飞扬，心，仿佛卸去了沉重的枷锁般轻松自在。
　　这样对我怀念的日子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在那一座古老宁静的宅邸中，琴棋书画、刺绣女工已经成为了禁锢的标志，它们圈禁着那一群一脉相承的古老灵魂，将它们牢牢地锁在这个并不强大的国界里，然后眼看着它们走向覆灭。
　　“阿英，开心吗？”景良哥哥忽然转过身子问我。
　　点点头，嫣然一笑。
　　从记忆起，大概所有的快乐都是他带给我的，那一些冠冕堂皇的冷眼看着我的人和那一些理所当然的让我隐藏在世人眼中苟且偷生的人，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这一颗满是伤痕的心，因为他的存在而颤颤巍巍的跳动着。
　　“开心就好”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纯粹的笑容模糊在阳光下。
　　如果我知道有一天，这样的笑容会成为永远，那么我应该会很怀念吧。

　　从郊外的马场回到金陵城，还是午后，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映衬着泛着耀眼光芒的金缕衣，在如潮的人群中绚烂夺目。
　　景良哥哥依旧牵着我的手，不疾不徐的迈着步子，偶尔路过糕点摊，耐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看着我津津有味的将所有的糕点塞进嘴里，然后替我拭去嘴角的蜜糖，轻声笑着，又向前走去。
　　从市集行至小巷，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过我的手，紧攥在他温热的手中，澄澈的眼眸恰似如水的温柔，在我年华绽放的初秋，一直给我守候。
　　只顾着与他打闹，全然没有注意到四周隐藏着的杀气，一团团黑衣武士从天而降，团团将我们围住。
　　霎时间，安宁的小巷成了血溅之地，锋丛利刃中，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这里的小巷远离闹市，附近也少有百姓居住，但却从未有过任何不太平的痕迹。看对方的衣着打扮，似乎是一批训练有素的军士，他们剑法娴熟，干净利落，且变幻无穷，招招致命，我与景良哥哥本不是习武之人，今日遭此劫难，看来九死一生了。
　　与他们的交手，突然发现他们的招式武功都是我从未见过的，江湖上也少有这类武功，这实在令人想不通。忽然间，一个不小心，摔了一个踉跄，一柄剑就这样向我刺来，冷色的剑身泛着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我想，大概就这样离恨人世了吧。
　　闭上眼，却只听得砰的一声，剑掉在了地下，落下一阵清脆的响声。
　　睁开眼，是有着几分担忧的双眼。
　　怔怔的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沈景良，何时会武功了？
　　我看着他与那一群人就这样缠斗了起来，那些人手中所持的剑瞬间吸引了我的视线——那些剑是我没有见到过的，虽然不是江湖门派，但却也非宫中之人，那些剑是青铜团云的纹饰，剑身是由千年玄铁铸成，精雕细琢，每一把剑都是上品。能有如此能力的，恐怕也只有当年叱咤一时的江湖剑族，逍遥无声；只是，在十年前，这个久负盛名的剑族却偏偏不知所踪，从此消失在了天下人眼中。
　　不经意的抬头，远方的树上立着一个少年，漠然的看着这一切，直至那些黑衣人溃散，他才离去。
　　“没事吧？”景良哥哥关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方才回过神来，“没事”
　　对上他的眼眸，他竟是毫发无损，只凭着手中的一把竹桃扇，便挡住了所有人的攻击。
　　真是好笑呵，这个整日陪伴在我身边的文弱书生竟然有着这样深不可测的武功，并且隐藏的这样完美，如果不是今日，是不是我永远都不会发现？
　　他知道我的疑惑，不可否置的点点头，与方才那个横扫千军的少年判若两人，“自小便被师父教导，学过各门派的武功”
　　他风轻云淡的说出，我却是沉重的很，对于我来说，他还是不是可信？又或者说，他现在对我是不是还没有杀心？
　　转过身，默默的向前走，却被人从身后忽然抱住，他极其认真的开口，“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欺骗你了，无论是什么事情”
　　心中的那些阴霾在这一刻全都消散，有阳光渗进心中，其实我想要的不过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承诺而已，只可惜给过我承诺的那一个人早已不见了，是不是正如他的名字一样，“日以煜之昼，月以煜之夜”，他生来就是为了王位而战的人，身在帝王家，即使心中有很多向往的东西，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个痴念罢了，终究身不由己。
　　而他，对于我来说，也也是一个痴念，放不下的那个人应该是我吧。

　　回到周家，却不见爹娘的身影，简单的梳洗了一番，便乏了，埋头倒在了床上。
　　醒来时，已经黄昏时分。
　　“小姐，你的裙子怎么破了？这可是皇后娘娘赏的，你怎么”阿梓捧着我的金缕袖裙，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说着，“要是让夫人瞧见了，又要责怪你了”
　　这才发现裙角已经破了一大块，应该是方才搏斗的时候撕扯下来的吧，幸而没让娘亲看见，否则定是少不了一顿骂的，只是白白辜负了长姐的一番心意。
　　“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帮歹人，不小心弄烂的”捧着青瓷杯子，淡淡的茶香没入鼻尖，心中忽然静了下来。
　　“小姐的谎话编的真好，呵呵”阿梓轻声笑着。
　　不愿意与他们多解释什么，至少在她们眼中，我是那个整日顽劣的周家二小姐，不会顺应爹娘的意思，也没有长姐过人的才华，更加谈不上所谓的大家闺秀，反倒是爬树、骑马、射箭这些男孩子喜爱的游戏我样样精通，不仅是他们这样认为，就连我的爹娘也是这样看待我的。习惯了一个人的眼泪，也习惯了他们的流言蜚语，痛着痛着，心也就麻木了。
　　“小姐，皇后娘娘召你进宫”乐儿推门而入，大声嚷着，“快些，轿子都已经候着了，别让他们等急了”
　　“现在？”不禁蹙眉，满脸的不悦，“怎么会这么匆忙”
　　“小姐，这衣服”阿梓惊慌的看着我的衣服。
　　“乐儿，去替我选一身合适的衣服来”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坐在轿子里，把玩着手中的缨络坠子，无厘头的胡思乱想着。
　　忽然，轿子猛地一倾，我差点摔了出去，厉声呵责道：“你们干什么吃的！”
　　“小姐息怒，小的方才跌了一脚”一个轿夫回应着我的话，语调里却有些惊恐。
　　一丝阴云浮上心头，虽然他努力的稳着声音，但是我还是觉得有些怪异，悄悄的从轿帘的一角窥望，却又见到了白日里的黑衣人身影，凛冽的剑身正架在轿夫的肩上，轿夫们哆哆嗦嗦的向郊外的路走去，尽量不让我发现破绽。
　　见此情景，我又打了个寒颤。
　　怎么又是那些人，之前以为他们只是莫名其妙的江湖中人，原来是我低估了他们，看这阵势，明显就是冲着我来的，奇怪的是我从未得罪过什么人，为什么这些人会无端的出现，又这么怪异的置我于死地，难道其中还有什么事情吗？
　　只是现在，我确实想不了这么多了，当务之急应该是逃命吧，可是就凭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如何与他们较量。
　　“等等！”我叫道，“我肚子不舒服”
　　“小姐，这皇宫就快到了，您”
　　“停下来！”我装着发怒的样子说道，想来他们也是不知道我发现了他们，“我不喜欢再说第三遍！”
　　一阵安静过后，轿子终于停了下来，走出轿外，那些黑衣人已经不见了，想来他们现在应该正在某一个地方盯着我，就等着我逃跑，然后手中的剑就刺穿我的胸口。
　　走到一个荒僻的小山丘后面，观察着这里的地形——这附近是一大片树，已经远离了金陵城，但却还是有几户百姓居住，左边是一大片稻田和玉米地，身后有几座山峰，虽然不是太隐密，却也足够我藏身。
　　深吸了一口气，闭眼，然后是呼啸着的风声在我耳边划过，飞一样的穿过参差不齐的沟壑，身后的黑衣人却紧紧追赶着我，我这个初入江湖的小毛孩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很快他们就追上我，只是我抬手一挥，便是一道血痕，他们显然不知道在我的袖中还有一柄匕首。
　　凭借这个我很快就拉开了一段距离，然后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看着他们气急败坏的神色，心中松了口气，幸好方才换下了那件金缕裙子，否则现在早已经葬身在此了。
　　“副使大人，现在该怎么办？”一个黑衣男子小心翼翼的开口。
　　“搜！”那个男人就一个字，却不容人质疑，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所以人。
　　天色已接近夜晚，在薄薄的星辰中，只有一弯浅浅的银月悬挂在天空。
　　他们的搜寻并没有就此结束，明亮的火把像一场繁盛的烟火，照耀了整个孤单的夜空。
　　“副使大人，不如直接点燃这两片田地”清脆的铃铛在风中叩击着夜色，女子的声音温柔而魅惑，而那个所谓的副使大人好像也没有之前的怒气，淡淡的开口，“照你的话去做”
　　从一角开始，火光蔓延了整片山丘，气势恢宏的烟火表演现在才开始，如迅雷之势吞吐着整片麦田，漂亮极了。
　　只一盏茶的功夫，那片生长着饱满麦穗的田地便化为了乌有，焦黑的一片覆盖在光秃秃的山上，难看极了。
　　他们静静的看在一旁，冷淡的眸子没有一点血色，只是很久之后，他们依然没有在那片焦田里寻找到我的尸骸。
　　男人的目光环视着四方，慢慢的，看着我藏身的这片树林，缓缓走来。
　　心，沉重了许多，难道今日真的要丧命在这里了吗？
　　浓重的夜色沉淀在我的心头，敛声屏气的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现在的我很可能因为一个不小心就露出破绽，然后赔上我的性命。
　　一片树叶落在男人的肩头，没有征兆的，男人手中的飞镖便飞了出去，沉闷的一声落在了树干上。
　　我知道，如果是这棵树的树叶也落在他身上，那棵树树干的下场就将会是我的下场。
　　一阵骚动，远远的看去，竟是一群百姓举着火把上山来了，我像看到了救星般兴奋，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
　　他们显然也没有料到，“副使大人，现在怎么办？”
　　男人看了一眼，“准备向剑主请罪”
　　“什么人！”熟悉的话语从喧闹声中传来，“拿下！”
　　心中一喜，是他。
　　每次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就我的那个人，沈景良。
　　一阵刀枪剑戟的碰撞声音，我趁机从树上溜了下来，“景良哥哥”
　　看到我，他也是惊讶的回头，可是不只是他，还有那些人。
　　那个副使大人手持着剑向我砍来，却被景良哥哥挡住了，见此，那些人也奋不顾身的冲过来，想要取我性命，只是我没想到，他的武功会这么好，不消片刻，便将那些人都大败，只有那个副使，还在顽强的挣扎，可是他的右手已经不知所踪了。
　　毫不留情的，便被景良哥哥一刀击毙，血溅了一地。
　　“嘉敏，你怎么在这里？”
　　“唉，那些人将我绑来的”深深地叹气，第一次看见血腥，心中也不是那么高兴，“你呢，怎么会来这里？”
　　“刚刚在太守府上，听见有百姓说郊外起火了，便一同来看看”
　　正当我为躲过一劫高兴时，左肩却一阵剧痛，树林的那边，女子冷冷的看着我，眼中是无尽的绝望，仿佛跌进了深远的寒冷，手腕上的铃铛依然是那么清脆，只是她身旁的那一人却再也听不见了。
　　忽的，脑中一沉，身子软了下去，耳边是景良哥哥的惊呼声和兵器的摩擦声，可是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与我无关，就那样静静地沉睡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