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几堪红颜残》子祈歌

2、初遇

　　自那日淋雨之后，便得了风寒，以至于连长姐的成亲晚宴都不可去，只能在家卧床静养。
　　得知我生病的消息，身在皇宫的长姐也是格外关心，差人送了好些补品，只是对于她的小题大做，我有写无奈。
　　我是她的妹妹，又怎么会做那些伤害她的事呢。
　　“小姐，喝药了”阿梓的声音穿透门窗，远远的从外面传来。
　　阿梓将羹匙递到我唇边，轻声说道：“小姐，这是皇后娘娘从宫里带回来的灵芝，夫人让我给你用药炖了，一直在火上煨着，趁热喝吧”
　　心里烦得很，今日是他们成亲后的第一天，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怎么又不吃药，还在闹脾气吗？”
　　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心中顿时一喜，“景良哥哥”
　　男子双眸似水，墨眉如画，一身玄色轻衣，高束的发丝在风中张扬着，“快吃药吧，别耍小性子了，否则阿梓不好交差呢”
　　他的话好像有一种魔力，总能令我心安，很乖的，喝完了药。
　　“你今日不用上朝吗？”有些好奇他的清闲，平日里，他总是个大忙人，朝中府中的事情扰得他焦头烂额的，还要陪着我这个顽劣性子的人。
　　“小笨蛋，今日是君上新婚的第一日，按照宫规是不用朝拜觐见的，忘了吗？”他有些宠溺的抚过我的额，“还未曾向阿宪道喜呢，现如今该改口叫皇后娘娘了”
　　是啊，我忘了。
　　“小姐，药喝完了吗？今日要早点去宫中拜见皇后娘娘呢，昨日已经耽误了喜宴，今日的参拜可是不能再废了”母亲身旁的万妈妈催促道。
　　“真的要去吗”
　　去皇宫，看他们的郎情妾意吗，看原本属于我的幸福是怎样的吗？虽然她是我长姐，可是他也是我曾经最爱的人，我真的不愿伤害长姐，也不想让自己心痛。
　　“好了，快去换衣服吧，我陪你去”
　　远方，有一排白鹭飞过，轻盈的扑打着双翅，飞向远方。

　　从马车上跳下，便看见了暗朱色的宫门，森严的禁闭着，仿佛一门之隔便是两个世界。
　　“呵呵，怎么在病中也是个顽劣的性子呢”沈景良笑着牵过我的手，向前走去。
　　温暖的热袭入手掌心，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漫过心头，五年前的暖萦绕在原地，只是那个牵过我手的人已经渐行渐远。
　　从宫门一直向前走，行过大明门，走过菩提廊，便到了芜年苑，穿过虚清山竹林，绕过碧泉落山湖，从小桥流水的石桥迂回到曲径通幽的长廊，便到了参月阁。
　　由宫女引至二层的小亭台，君上正与长姐抚琴谱曲。
　　一群宫嫔之中，长姐身着赤红金边纱裙，额间一抹朱砂，在素服的宫嫔中格外耀眼，踩着乐调的拍子，歌舞交错，身上的佩饰随着纤纤身躯的摆动而碰撞出清脆的响音，君上在一旁奏着琴曲，如高山流水般划过，极是妙音。
　　看着眼前的才子佳人，忽然发觉他们真真是般配至极，珠联璧合、良成佳偶也莫过于此吧。
　　长姐一个回旋转身，水袖拂落了一地的残瓣。
　　直至曲毕，长姐才停了下来，君上从袖间拿出锦帕替长姐拭去额上的汗珠，两人相视一笑，四周的景致顿时失去了眼色。
　　“臣女周嘉敏，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恭敬的欠身行礼，一切都如同循规蹈矩般麻木，或许我早该习惯的，不是吗？
　　长姐依旧和善的扶我起身，嗔怪道：“既然病了，就不该来这里的，怎么不在家歇着呢，若风寒又加重了，我该怎么向爹娘交待呢？”
　　一时间，我有些不知所措，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是何人？我的长姐抑或是皇后娘娘？
　　“阿媖，她”
　　心下一怔。
　　长姐莞尔一笑，牵过我的手，“君上，这是臣妾的小妹，昨日偶感风寒，因此未曾出席宫宴，还请君上谅解”
　　原来是在叫长姐，是我紧张了，也是我想太多了。
　　他的视线一直未曾离开过我的身上，“你们姐妹真是好像呢，本王都不曾辨认出来，若是你们两个穿上相同的服装，本王定时分辨不出来的”
　　本是一句无心之失，却叫有心之人听了进去。
　　长姐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其实也不难分辨，君上只需记着，戴紫苏流云簪的是臣妾便好了，嘉敏自小便不爱簪发，所以总用发带束着头发”
　　我愕然的看向长姐，这么快便要开始了吗，可是那紫苏流云簪不是已经
　　君上像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了那枚簪子，将它轻轻插入长姐的发髻中。
　　“皇后娘娘万安”沈景良拱手作揖，依旧不改往日的笑脸。
　　“沈翰林原来也来了，赐座”长姐微微笑着，叫出身边的侍女搬来了一个凳子。
　　看着他们的欢声笑语，心中有些酸涩，那样美好的甜蜜，或许此生我再难拥有了。缘分大概就像流星一样，可遇不可求，有时候或许一辈子都不会遇见，可是有时候遇见了，也只是很短的一瞬间，那样绚烂的出现却又稍纵即逝，短短的一瞬间就已经注定了许多漫长的东西，比如爱情，比如宿命。
　　很苦很苦的离开了参月阁，或许我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罢了，即使悄悄的消失，也没有人会在意，何况是一个世人从未知晓存在的这样一个人。
　　走出参月阁，终于缓释了心中的沉痛，努力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做回那个原原本本的周嘉敏；既然事情已成定局，既然有些事已经无法扭转，就泰然吧，无法改变的安排或许是对彼此最好的结局。
　　漫无目的的穿梭着，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樾湖畔。
　　一个神色匆忙的宫女怪异的看了我一眼，慌忙的行礼，“皇后娘娘万安，不知娘娘驾临，奴婢该死”
　　苦笑着，将她唤了起来。
　　看着四周一派苍凉的景象，却与皇宫的雄风不成一格，很奇怪宫中竟然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幽凄的枯草荒芜了一地，从脚下的石子路一直向草丛深处蔓延，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暗黑。
　　“这里是什么地方？”
　　宫女瑟缩着，小心翼翼的回答：“回禀娘娘，这里是樾湖畔”
　　“为何如此荒凉？可是你们没有仔细打扫？”
　　“娘娘明鉴，这里是季太妃生前最喜爱的地方，自从太妃娘娘去世以后，先帝就吩咐我们不要再打扫，加上这里人烟稀少，少有人走动，因此也就荒废了”
　　原来如此，宫中女子的命运也不过如此，依存于圣宠之间，一旦湮没便无人涉足，世风日下世态炎凉呵。
　　撇开那宫女，正准备转身向深处走去时，却被那宫女叫住了，“娘娘，您金枝玉叶的身子还是不要去那里好”
　　微微皱眉，“为何？”
　　“那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宫女畏畏缩缩的说着，全身颤抖起来。
　　“怪力乱神之说！宫里怎么会有不干净的东西，我看是你们做了什么事情，心虚罢了”
　　无暇与那宫女闲聊，便走向了樾湖。
　　隐约间，听到了一阵极美的箫声，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柔缠千转，隐隐的坎坷牵绊中有一丝男儿的豪情壮志，大约是个男子吧。
　　走近，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
　　峨冠博带，深褐色的衣衫摇曳在风中，手执竹箫，薄唇轻启。
　　吹完一曲，错综复杂的神情让我诧异，细细想来，竟发觉方才的曲子是《广陵散》，他，是如何做到的？
　　“好听吗？”他忽然侧过身，问道。
　　隐匿在树丛之后，那一刻，我怔住了。

　　那一年，桃花开的烂漫。
　　漫山遍野的桃花在初阳的璀璨中绚烂而夺目，那一年的莫离寺山野，桃花出奇的妖娆，似血一般的浓重色彩铺满了整个后山。
　　也正是那一年，我被父亲送去了莫离寺清修。
　　在莫离寺的日子是难熬的，我本就是一个急躁的性子，受了寺规的拘束，越发辛苦了起来。只是每日的清晨与傍晚，总会有一阵琴音响彻耳畔，所奏之曲，也是日日不变的《平沙落雁》。
　　听久了曲子，忽然觉得有种莫名的哀凉笼罩在心头，那奏曲之人所要的自由又何尝不是与我一样可望而不可及，渐渐地，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的溜走了，在琴曲中，慢慢消逝。
　　后来，趁着锁房的姑姑忘了给房门上锁，我偷偷溜了出去，循着琴声找到了那个奏曲之人。
　　是个清雅的少年，大概十四岁的模样，大约是哪家的公子吧。
　　轻悄悄的走进他的厢房，静静的站在门后看着他，修长的指尖行云流水般划过琴弦，轻巧的拨弄着，细腻的鸣音响彻在空寂的回廊小院之中。
　　一曲终了。
　　少年粲然一笑的回头，微微一笑，“好听吗？”

　　走出丛林，牵强的扯出一个笑脸，“好听”
　　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他的视线才离开，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正如君上所言，常人真的难以辨认我们。
　　“是不是觉得我很像皇后娘娘？”轻启朱唇，左脚划过一丝弧线。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我，似乎是叹服于我的聪明睿智，“你是宫女？”
　　“呵呵”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禁笑出了声，“我是周国公二女，周嘉敏”
　　“周国公二女？”他有些质疑的看着我。
　　对于这种眼神，我早已释然。
　　世人皆知周国公家的大小姐绝世无双，德艺双馨，却未曾听闻周家还有一位二小姐，或许是我的性子过于顽劣，所以父亲从不在众人面前提及我的存在，连宫中大宴也未曾允许我出席，多年来我早已习惯了府中众人的漠视，有着这样一个耀眼的姐姐，即使众人知晓我的存在，也难以注意到我吧。
　　“不信么？其实我也不愿意相信呢”风轻云淡的开口，可又有谁能明白其中的辛酸。
　　“在下李从善”
　　原来是八皇子，这才想起了宫中礼节，忙欠身行礼。
　　他只是淡淡一笑，依旧望着远方的樾湖，眼中是看不清的悲欢。
　　“八皇子似乎对樾湖格外钟情，听闻此湖是先帝为季太妃所建，殿下是在怀念太妃么？”我有些好奇的问道。
　　“今日是母妃的生辰”他的眼睑微垂，有细碎的光影闪过。
　　“逝者已矣”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些愧疚于我的突兀，这样一个在深宫中长大的少年，不知该受尽了多少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