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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何以为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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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真想清楚了?让我向黄城城主说情,放你归家?”坐在上首的中年男人气势迫人,言语平缓而充满威严,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阿苗跪在下首,不敢抬头,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却坚定的回答:“阿苗想好了,不愿做黄城贵人,自愿离去。恳请城主大人垂怜。”
“哦?我记着当初你当街拦我车驾,信誓旦旦要为你何家庄申冤,怎么?现在不想申冤了?”男人顿了顿,怕下面的小女子听不懂,特意压重了声音道:“做了黄城的贵人,你能为你家人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何阿苗连忙叩首,“奴婢知道城主大人公正廉明,是青城百姓之福,何家庄虽地处偏远,但是也是青城的属地,大人不会不管我们的。”咬了咬牙,阿苗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不敢欺瞒大人,其实阿苗来到黄城后,就听人说起,大人已将何家庄为非作歹之人处决了。阿苗在此替何家庄老小叩谢大人。”
说罢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青城城主听后顿了片刻,“你如此相信本城主会为了你们何家庄几个平头百姓处置了如夫人的远亲?”
青城城主除了城主夫人外,只有一位宠妾,就是如夫人。何家庄为非作歹的那些人,就是如夫人的远亲。
阿苗抬头看向坐在上首尊位的青城城主,这位她从小就知道是自己和乡亲的天、掌管他们所有人性命的男人,“奴婢相信城主大人。”
“呵,”青城城主轻笑一声,“那你可知道,是谁送你来这里参选黄城城主的妾侍的?”
阿苗迟疑道:“不是城主大人吗?”当初在青城,送她来这里的老嬷嬷说,这是城主大人给她的一条当贵人的大道。
“错,”青城城主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小小一团的少女,“是本城主的如夫人。你状告了她家人,怎么,还以为如夫人真会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
“阿苗不敢。”
“你不敢?你不敢什么?”青城城主好似也没想阿苗回答,接着道,“本城主念你当初为了族人千里申冤,颇有胆识气魄,再最后问你一次,你当真不愿留在黄城,想要家去?”
“奴婢谢大人抬爱,只是奴婢村女一个,见识浅薄,行为粗鄙,留在黄城只会污了大人的声誉,恳请大人让奴婢离开这里。”
青城城主这次没有多说,“好,如你所愿,出去吧。”
何阿苗听了,跪在原地再三叩拜之后,方才出去。
得了青城城主这句话,她紧张担忧了许久的心,终于略略松了一口气。
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何阿苗静坐了半晌,然后开始将自己仅有的一些物品放进行囊,以便什么时候能走可以直接走。
打包好了之后,她想了想,出门去找了隔壁的阿丹。
阿丹也是从何家庄出来的,跟自己是以青城名义送来的不同,阿丹是自荐参加选秀的。
听了阿苗说青城城主已经同意放她走,阿丹皱了眉,“我本以为你是胡思乱想而已,没想到你是真的要走?你可知道你是青城指名送来的,跟我这种野路子可不同,你是一定能有个贵人名头的。通天大道在眼前,你就这么走了?”
阿丹费劲心思好不容易才挤进了候选人的行列,她羡煞了青城、兰城送来的女郎,这种以其他城主名义送来的人,黄城城主必定给予尊位,相当于一步登天。她千辛万苦都不一定能求来的尊贵,竟然就这样被阿苗轻飘飘的放弃了。
她不能理解。
“阿苗,你可一定要想清楚。要不,趁着现在大人还没跟黄城城主说,你赶紧去请大人收回成命吧!”
阿苗拉住着急的阿丹,“我真的已经想好了,在这里多日,你也知道,你所说的贵人在黄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忍住了,没有用那些肮脏的词汇,“我实在无法忍受,如果你愿意,我甚至想你跟我一起走。你不像我,想要走其实很容易。”阿苗恳切的望着阿丹。
阿丹想到她听说的黄城城主的荒/淫无道,也有些怕,“说不定都是谣传呢?下面的人乱说的呢?”这话她说的没有底气,就像是安慰自己。
阿苗叹口气,“我是一定要走的,好在咱们大人此次来了黄城,让我有机会正大光明离开这里。说不得这两日就能走。你呢,你当真要留下吗?”
“你也知道,我费尽了心思才能走进这里,让我走,我实在不甘心。我不想再像庄子的人那样任人欺辱,我要当贵人,我要站着活下去。”阿丹越说越坚定。
见劝说无果,阿苗不再多劝,只能趁着最后剩下的时间,多跟昔日的姐妹阿丹相处,以后再见就不知何年了。
因为得了青城城主的允诺,阿苗略微放松起来,之前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出房门,今天终于敢到花园里逛逛了。
阿苗和阿丹走在花团锦簇的园子里,看着姹紫嫣红的娇艳鲜花,心情也开朗起来。
阿丹虽然执意留在黄城,但姐妹要走,心中还是多有不舍,忍不住多叮咛几句。
碰巧今日有其他女郎也逛园子,不知道是谁透露了风声,女郎们知道阿苗如今已不再顶着青城名头,马上就要离开,没可能成贵人了,便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派头,好生奚落了阿苗阿丹一通。
待那几个仗势欺人的女郎离开,阿丹愤愤不平,“要是你不走,还是青城正儿八经送来的女郎,你看哪个敢这样对你!”
阿苗倒是一派平静,反而安慰阿丹起来。
两人都以为园子里的小插曲没什么人知道,却没想到回去路上,被人拦住了。
来人是黄城城主大儿子的贴身小厮,说是大郎君见二人受气,心有不忍,要请两位姑娘去大郎君处一叙。
在黄城待了这么些日子,大郎君的举动意味着什么二人都很清楚。
阿苗直言身体不适,谢了大郎君一番美意,就打算拉着阿丹回去。
没想到阿丹看了她一眼,却对小厮道谢,表示难得大郎君深明大义愿意做主,她愿意随小厮去。
阿苗拉住阿丹,到一旁压低声音说话,“你疯了!你知道你这一去会什么意思吗?”
阿丹淡淡的笑,“这么好的机会,我干嘛要错过?能做大郎君的人,不是比做城主的人更好么。”
阿苗怔住,只能眼看着阿丹随那侍从离去。
回去之后,阿苗就见有人在她房门口等候。来人是遣送她出黄城内城的仆妇。
阿苗拿上早已打包好的行囊,给阿丹留了口信,就跟着走了。
出内城城门之时,她遥望一眼,毫不留恋的走了。
站在黄城熙熙攘攘的街市上,阿苗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好像自己这具身子终于属于自己的了。
她拿着一个小小的符牌,挨个铺子去找那花样一致的旗子。
之前她从何家庄逃到青城主城申冤的时候,正是因为有一队商队搭救才得以平安抵达青城。
那商队里有一个青年人,名唤魏嘉的,对她颇多照顾,后来还给了她符牌,言明若有需要,可以到各主城的商铺找与符牌同一花样的店铺旗子,自有人会接应她。
从街市的一头找到另一头,终于在一个店铺找到了。
阿苗向掌柜的出示了符牌,那掌柜见了符牌,对阿苗很是客气,招待她在邻近的客栈暂住,并告诉她会通知魏嘉,请阿苗静候佳音。
阿苗再三谢过掌柜,在客栈深居简出。
没等几日,魏嘉便带着商队到了黄城。
阿苗之前一直淡然,等魏嘉来了,却开始心慌。
当日一别距今已有数月,不知道再次见面,魏嘉会如何看她?她这么贸贸然来投奔,是否太过草率了?
见了面,看到魏嘉诚挚的眼神,阿苗不禁有些脸红,也有些慨叹,幸好有良人。
魏嘉此行是来黄城做生意的,因黄城城主要纳妾选女郎,声势搞得颇为浩大,临近城邦的商队大都过来了。
等黄城的生意忙完了,他要再去兰城。如果阿苗愿意一同的话,魏嘉表示将在兰城置办宅院,从此在兰城安家,只偶尔出门行商。
阿苗来投奔他,就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些,仍不免脸红。
事到临头,她红着脸问道:“郎君可真想好了?阿苗只是青城何家庄一个小小的村女,无权无势,无亲无挂,给不了郎君任何助力。”
魏嘉道:“只要女郎不嫌弃我一介商户,无权无势,只沾铜臭就可。”
阿苗闻言笑了。
两人的亲事操办的极为简单。
魏嘉本想至少请掌柜帮忙置办几桌酒席,请邻里一同来庆祝,却被阿苗劝阻,最后只在掌柜家里简单摆了一桌,行过拜礼之后,便算结为夫妻了。
魏嘉有些不忍,太过草率,委屈了佳人。
阿苗却不以为意,“要是郎君真的想为妾好好置办,那就等到了兰城再办吧。”
魏嘉应允。
新婚小夫妻如蜜里调油,正好黄城这几日也在操办城主选妾的仪式,一时间到处都是喜气洋洋。
只是想到黄城内城里的阿丹,阿苗还是有些担忧。
魏嘉问明缘由,便揽下打听阿丹近况的差事。
等到热闹的城主选妾终于结束,几位新妾侍的名号在黄城传遍了,阿苗也没听到阿丹的消息。
想来阿丹终究没能当成城主的妾侍,那应该是做了大郎君的人吧?
阿苗心中担忧还是放不下。
魏嘉不免自责,“是为夫能力不足,没能打听到。让夫人担忧了。”
阿苗忙劝慰。小夫妻二人互相安抚,打算再多待几日再出发兰城。
一晃黄城的喜事已结束多日,其他城邦的商队陆续离去。
魏嘉几经周折,终于找到黄城内城服侍新妾的仆役,给了银钱打探阿丹情况,却被告知无此人消息。不免心下骇然,犹豫要不要告诉阿苗。
这边阿苗在街市上采买离城用具时,却碰巧见到了阿丹。
阿丹由一个小丫头陪着逛街市。
她看到阿苗后,愣了一瞬,然后笑道,“竟果真让我碰到你了。”
阿苗也激动不已,跟着阿丹到茶楼叙旧。
落座之后,阿苗想问却又呐呐问不出口。倒是阿丹不觉有什么,径自说了近况。阿苗本担心要不要让那小丫头避开,阿丹说不用。那小丫头后面果真如木头一般一点动静也无。
据阿丹说,她那日跟了大郎君,只是后来有一日不知怎么竟被城主撞见了,强行要了她。大郎君知道后什么也没说。
阿丹不愿为了虚名寻死,便强忍悲愤,让大郎君给她一个说法,最后被大郎君无名无分的安置在了一处别院。
阿苗听了心下凄然,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阿丹擦了泪,“别光顾着说我了,你最近怎样?我还以为你离开黄城了。”
阿苗答确实要离开了,今日见到了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她简单说了自己和魏嘉的事情,怕阿丹伤情便没有细说。
“你倒也算是求仁得仁了。”阿丹落寞,“只是我现在实在落魄,不然也该为你备点送行礼。”
阿苗抱着阿丹,痛哭了一场。
待别离时,阿丹眼睫悬泪,一双哭红的眼眸望着阿苗,道:“我已是这般,只希望你要好好的,我虽身陷在黄城,心中会一直为你祈福,愿你和郎君长寿安康,事事无忧。”
阿苗又忍不住泪水盈眶。
回到客栈,阿苗将阿丹情况告知魏嘉,不免又唏嘘,想当初二人在何家庄是烂漫少女,怎能想到日后会有黄城这一番遭遇。
魏嘉安抚后,便商定明日离城。
次日清晨,二人带上行囊,坐在车驾上,向着兰州出发。听闻那里的城主长寿睿智,治下和乐富足,是远近城邦向往之所。
遥遥回望黄城城墙,阿苗仿佛看到一个妙龄少女站在那里,向她挥手送别。
再见了,黄城。这片繁华地,不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