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枫采蘩

16、心事

　　这样的保护措施，应是不经大脑思考的本能行为，她的话简直毫无道理，无理取闹。兴许是她情绪波动太大，现在把一肚子怨气都给了纪寒宵。她很害怕，害怕他对她的好都是出于渊哥甚至仅仅陌生的爱护，而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爱情。她竟然已经如此走火入魔。
　　又或者，是太久没人给她感动和震撼了？她好像一直都在忍耐和麻木。父母离婚之前，小岁暮几乎每天都是在尖锐的器皿碎裂声中胆战心惊地度过的。然而真正到了她与父亲分别的那一刻，她居然很庆幸，为自己终于能够从恐慌中解脱出来而放松精神，而不是为失去父爱而痛哭。此后，她还要用一张面无表情地稚嫩的脸，面对她的叔伯姨婶，只因为她们母女在黎家尴尬的身份，为这个曾经让她无比骄傲的姓氏。是的，她母亲姓黎，她随母姓。

　　纪寒宵一脸的愕然，仿佛很难从思绪中转换回来。
　　这时候他们到站了。纪寒宵怕她不肯走，便用完好的右手握住她的左手腕，快步轻拉她走下车。
　　他的手掌是温暖的，大概是吓出了手汗的缘故，并不干燥。有温暖的血液从她的左臂流回心脏，整颗心暖得难受起来，好像要抽搐。她默不作声地跟着他的脚步，直到他在离小商品市场不远的小公园里停下，坐在石凳上。
　　“对不起”她不敢坐下，只抽回手，“我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青菜炒香菇做得很好吃。”他淡淡地说。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等她反应过来，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她不管不顾地蹲下来，抱着他的右臂，嚎啕大哭，像只落了水后惊魂未定的幼狗。
　　“没有关系，我们早到了半个小时。”他依旧波澜不惊地说。
　　原来他知道的，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她以为没有人看到她的失落。他不是木讷，也不是冷情，他那漆黑的眼眸将一切洞察透析，也包括……她的心吧，他仅是不愿说出来。而她就像个在歌王面前唱着走调的生日快乐歌的大傻瓜。
　　之后的活动比想象当中进行的顺利得多。他们先在A区的玩具区转了几圈，期间黎岁暮多数时候站在店外等纪寒宵，而他一家一家地同店主交谈并记录数据。他们一开始做的是一些简易的电动智能玩具，可能销量也一直不错，因为她看到他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纯粹笑容。
　　他们在一家大型的品牌玩具店驻足长久，遇到了纪寒宵所说的那个印度人：一个皮肤黄中带深色的，穿着牛皮夹克的，戴眼镜的，瘦削的印度男人。他讲话的腔调甚至带着一点南美味，以至于黎岁暮需要习惯一段时间。这个印度人说话有一些拐弯抹角，依稀是希望进价再低些，还有就是他正为关税和货物运输问题烦扰。
　　黎岁暮把这些转述给纪寒宵时，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个电话号码，然后安慰性地冲那个印度人一笑：“You can dial the number, and the man will handle the problem for you.”（你拨这个电话，那人会帮你解决问题。）
　　接下来的事情好像不用黎岁暮操心了，她舒了一口气，把注意力转在琳琅满目的玩具上。不知不觉她走出了那家店的侧门，在走廊上逛起来。这里每家店都有自己的经营范围，比如一号卖陶瓷娃娃，二号卖毛绒布偶，三号买赛车……一家卖芭比娃娃的店吸引了她：虽然不是进口的标准芭比娃娃，但是做工精致，很讨巧。其中有一只像极了玛丽莲梦露在镜头前掩裙的经典动作，连表情也刻画得惟妙惟肖。她看得津津有味，几乎要把整个脸贴在玻璃橱窗上了。
　　“本店不零售。”店主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冷冰冰地说。
　　“喔，不好意思。”她笑着后退一步，尽管她已经知道这个事实了，难免也有些遗憾的。不想却踩到了后面那人的脚，她刚想道歉，镜子里就反射出了眉目含笑的纪寒宵。她一怔，心想他永远只有在工作或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候，才不会像刚才的店主一样或是如他的名寒宵所示，淡漠冰冷。
　　“喜欢她？”他笑着问道。
　　“嗯，做得很好，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他走进去，弯下腰同坐着的店主说了什么。两人交谈不久，店主站起来走到橱窗前，心甘情愿地把那个“玛丽莲梦露”拿出来给她。
　　她把娃娃接在手里，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莫不是不喜欢？怎么办，我已经付了钱了。”他朝桌角的那张纸币努了努嘴，微微笑道。
　　“谢谢！”她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没法拒绝他的好意，就把娃娃紧紧抱在怀里。

　　趁天色还早，他们又去了B区和C区，偶尔碰到一些说英语的欧洲人和说葡萄牙语的巴西人，不过他们都带着翻译，交流起来自然方便些。但是黎岁暮知道有的人不一定据实以告，便把听懂的话悄声翻译给纪寒宵听，好让他作出准确判断。大概是被纪寒宵同化了，她在干活的时候脑子里不会想太多，刚才困扰她的情绪仿佛早已烟消云散。
　　离开小商品市场的时候，她担忧地看着纪寒宵的胳膊。他看上去精神很好，还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左臂，看得黎岁暮心惊肉跳。末了，他用满是赞许的目光看着她，还故作夸张地笑着说：“只用一个小娃娃犒劳我们多功能的翻译官，好像远远不够哇！”
　　“哎哟，瞧您都把我捧到天上去啦！对了，你跟那个卖洋娃娃的你跟店主怎么说的？让我猜猜……哦，我们不是你的竞争对手，肯定不模仿买回去的东西来跟你抢生意！”她古灵精怪地冲他挤眉弄眼。
　　“嗯，差不多。”他正经地点点头。但她知道没有那么简单，不然店主早开高价了，除了感激他的细心和费心，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路过肯德基，她想起室友的话，便打算走进去买个全家桶带回去。纪寒宵问了她缘由，她没骗他说自己吃，否则他一定会陪她在这里吃到天黑的。结果他二话不说，让她帮忙拿着背包，带出来两个全家桶和四个汉堡。
　　“嘿嘿，你们男生也喜欢吃这个吗？”她难为情地笑了笑。她知道这里的肯德基里卖的东西会比市中心那边的贵一倍。
　　谁知他竟摇了摇头，笑着说：“这些你都带回去吧。我更喜欢吃你做的家常菜。”
　　黎岁暮敢打赌她现在的脸一定红成粉蒸猪蹄的颜色了。

作者有话说

　　心情像是坐上了过山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