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浓妆》玉生大人

5、三起风波

　　墨兰敛了敛眼底的落寞，径直走到里屋，路过旧戊身旁时，才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找你当然是有事跟你说。”
　　当两人走进屋去时，简礼还怔在原地，原来，师父叫墨兰，好像姑娘的名字，师父长得也是比姑娘还俊俏，想到这儿她倒是不客气地笑出了声。但这笑声很快就停住了，因为她感受到了不怀好意的目光，而这目光的来源，便是打算踏进屋的旧戊。
　　他偏过头，唇角挂着好看的笑，如果他的口型不是说着蠢货的话，简礼觉得会更美好的。
　　看着两人走进屋子，大开的门，真不知道这样的“隐蔽”谈话，进不进屋哪里有区别了。
　　“小梨花，沏盏茶来，再倒杯凉白开。”
　　“......”
　　虽是应承了师父的话，小梨花倒上的水，还是热的。墨兰不动声色的看着热气氤氲下旧戊上翘的嘴角。
　　他抿了口茶，不自觉皱了眉，这茶，越发的苦了。
　　为了不打扰两人的秘密谈话，她还很贴心地阖上了门。只是简礼关门速度太快，墨兰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并不压抑声响说道，“来了戏班这么久，我倒不知道她这样怕羞。”
　　旧戊细细品着带着甜意的水，“哦？我倒是见过好几次，脸皮子薄的很。”
　　半刻后，屋内又是一片沉寂。
　　除却儿女情长，谈话的内容也逐渐拉上了正轨，一向嬉皮笑脸的旧戊，此刻也是眉头紧锁。
　　在院内晃荡了许久的简礼，看着旧戊出来时是这模样，倒是下意识地给他让了路，旧戊垂眸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两人像是谈崩了一样，即便这样，旧戊来戏班的次数却越来越多。每次谈话，两人的脸色都好不到哪里去。
　　白驹过隙，斗转星移，到了次年初冬时节，旧戊依旧是这样来去戏班更频繁。
　　临近冬至。天上开始飘起雪花。简礼晨起时，地上已经铺起层薄雪了。路过师父院子时，瞥见窗户内透着光，想着问问师父今早吃些什么便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时，听见里面谈起什么倭贼，卖国，正想趴门口听个仔细，谁料才倾身，屋子的门却打开了，脚下不稳，跌进了那人的怀中。
　　那人语气透着困意，却依旧带着轻挑，“小梨花，这么早就投怀送抱了啊。”
　　许久时间下来，旧戊总是这样的态度，简礼也仍是又羞又恼地跑了开去。
　　隔日日出时分，她再去师父那儿时，师父托她去寻旧戊，带上一句话。
　　简礼在师父说的几个地方徘徊了很久，可还是没有旧戊的身影。她猛地想起之前二师姐说过，只要旧戊没死，他一定会去赌场玩几把。
　　到了赌场门口，手指已被冻的泛红，只好用嘴巴呼着热气，往里头望着。赌场进出的人少，但来往的人多，还有那么几个流里流气的，简礼只是垂着头，她一次又一次想，再等会儿，还不出来就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甘心这么等下去，只是想见他一面，带个口信而已。
　　也不知是上天垂悯还是怎么的，里头推推嚷嚷出来一群人，“九哥，没骗你吧，有个美人儿在外头呢。”
　　旧戊从余光中瞥见个模糊地身影，不由一惊，将围在一旁的人推开，走到那人面前，也不管旁边起哄的多厉害，“小梨花，你来干什么。”
　　简礼这才抬了头，一脸的委屈，“师父要我给你带个口信。”
　　待简礼把该说的话都说完后，旧戊在她面前也敛了玩乐的态度，”你师父真叫我这几天，消停些？那些消息，他也不要了？”
　　“不相信算了。”简礼有些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正打算往回走，旧戊却一把拉住她，“心，你说的我都信。这里离我家比较近，你，跟我回去坐坐吧，喝杯热茶暖暖？”
　　“哎，财神你不玩了吗？”赌场里面有人喊着，旧戊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你们自己搞定吧！”
　　旧戊的屋子坐落在镇子西南处，临近河口些，屋子看起来没多少年头，离别的房子也远，倒是屋外还搭了个亭子，盖着星星点点的雪。
　　踩着旧戊脚印进了屋子，抿了口热茶，简礼小声抱怨着，“好苦。”
　　“没蜂蜜水好吃，什么时候再给我煮一盏啊？”旧戊在她耳后轻声说道。
　　简礼没有搭话，旧戊倒是又问开了，“谁让你去赌场找我的？”
　　“我自己找去的啊。”
　　听到这话，旧戊的左边嘴角又是翘起，“原来，小梨花，这么关心我啊，我喜欢去的地方，打探的很清楚啊。”
　　“才不是，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她小声嘀咕着，旧戊用热水打湿了手帕，贴在她脸上，“那可是我糊口的地方。”
　　简礼傻乎乎地接过帕子，“反正不是好地方。”她的话匣子像是被打开了一般，训斥道，“你看那隔壁家，老王家的王二英不就是赌钱叫人剁去了半只手，还有西边的张大毛.....”简礼把她知道的赌钱没好果子的人都数落了一遍。
　　旧戊在一旁看她气鼓鼓的模样觉得好笑，简礼不依不饶地不许他笑，说正事儿呢！
　　他低下头，用着极认真的口吻道，“不笑，听你的。都听你的。”
　　简礼忽然觉得屋子的气氛不一样了，只好干巴巴地转移话题，“又是这帕子呀，你怎么总带身边啊。心上人送的？”
　　“屋子的毛巾，我在用。就不拿给你了，这帕子，是我娘给我的。”
　　“啊？”
　　旧戊坐到椅子上，喝了茶润了润口，缓缓道。“我四岁那年，我娘和往常一样，做了枣泥糕，用帕子包好了给我。等我回来，什么都没了，只剩下我娘给我的这条帕子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起这个的，我。”简礼一时乱了方寸，她不知道怎么会戳中他的伤心事。
　　“别紧张，只是我想告诉你。简礼，我觉得，如果有人有资格了解我的一切，那个人一定是你。”旧戊说这话时，站起身将她纳入怀中，动作轻缓而温柔。他的语气是那么认真，那么诚恳，那么让人，不能拒绝。
　　简礼拍了拍旧戊的后背，什么都没说。
　　旧戊放开她时，她瞧见了他眼中的清冽，暗黑的眸子闪着亮光，简礼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他陪着她一起沉默。
　　在还是清朝的时候，闹出个戊戌变法。
　　后来终究被保守派打压了下去，旧戊的外祖父那时与杨锐多交好，虽不是领导人，却是参与者，终归逃不过一死，旧戊的母亲是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死亡。
　　不知她是怎么撑到了后来，她也从未提起过，旧戊，也不知自己父亲是谁。
　　当年，他还有个弟弟，名为戌。旧事戊戌之变，以此为戒。他四岁那年出去后，他母亲和他还在襁褓的弟弟，就这么和他阴阳相隔了。
　　管事的人说，母亲抱着弟弟跌入水中，溺死。
　　他们不知道母亲水性极好，怎么会被淹死。当年真相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人容不得他们，偏要他们死，只是为了赌一把，觉得他们定是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事。又或者是，觉得他们在筹划报复，宁可错杀。
　　往事不堪推敲，旧事不值回忆。勿怕人心，但防人心叵测。
　　要不是墨兰父亲救了他，恐怕，他也在四岁那年，随他们去了。
　　一场大雪，掩了现世，遮不住过往。
　　简礼回到戏班时，总觉得心口有些隐隐的疼，那样不羁的人，却被俗世这样束缚。他没有仇恨，没有恐惧，就像讲了那么一个故事，简礼头一次觉得，自己该陪在这样的人身旁，给他自己所有的温暖。
　　她已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三月，春暖。
　　三月，夜明。
　　三月，戏班接到一笔单子，来人未说雇主是谁，酬金却丰盛的很。墨兰在里头看了眼单子，便叫人点了火，一把给烧了。
　　底下难免有人非议，师父却是眼角带着寒气，“你们谁敢去给日本人唱戏，我就让他活不到第二天！“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O v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