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替代品》水布垭

4、第四章

　　董绍臣是被赶出苏家别墅的。

　　脸上挨了那人重重的一拳，瘦削的面庞如今已经肿了大半，青紫的样子，不好受，也不好看，而且被保安拖出别墅时滚落楼梯造成的瘀在伤此时疼了起来，之前因为受不了自己重生的打击而割破的手腕也被几道力气给扯开了，即使是用力扎紧了伤口撒了些云南白药也没能阻止疼痛的溢出。

　　他想，苏珣之所以打他是因为两人已经到了恩断义绝的地步，再次见面，会让对方觉得很尴尬，且苏珣性子较冷，能出手打不喜欢的人，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现在的情况很明显就不是。

　　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相较于上辈子来说，最起码的理智还存在，纵然上天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可是他的思维并非随着躯壳的死亡而消失。

　　他去苏家顶的可是董绍臣的皮囊，以苏珣对董绍臣的感情，何以至于出手打他！即便现在彼此都不相识，也不会是见面就像仇人一般。

　　那就是说，此时的董绍臣和苏珣已经认识了，而且结下了梁子。

　　可为什么以前他就不知道呢？

　　这两个人到底有多少爱恨情仇？苏珣……你究竟有多少事情没有让我知道？

　　左边脸颊火辣辣地疼，就跟破了皮的伤口被辣椒水洗过那样，将疼痛都镶嵌到了骨子里。董绍臣用受了伤的手碰了碰那半边脸，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

　　身后突然传来一抹熟悉的声音，董绍臣愣了愣，豁然转身，见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一双金丝边的眼镜乍现干练。不由心里泛酸，开了口，声音嘶哑：“四叔。”

　　然而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此时的他，已然不再是苏瑾之了。

　　他叫董绍臣，除却记忆，身体已不复当初，名字亦如是。

　　来人正是苏瑾之的四叔苏遇安，全亚之星娱乐公司的王牌经纪人，不过二十九岁的年纪，却是这一行的老手，人脉广口才棒，儒雅的品性更是一块巨型招牌。手下大腕众多，是个惹不起，却又让人不想躲的人。

　　一听董绍臣叫他四叔，苏遇安本就疑惑的脸上此刻愈发困惑了，半张着嘴盯着面容青紫的人，许久不得言语。

　　董绍臣赶紧别过了头不去看这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男人，淡淡说道：“你是苏瑾之的四叔，我在电视上见过你，挺厉害的。”

　　当初他就是被这位四叔带入娱乐圈的，虽谈不上手把手地带，不过四叔的帮助却是他成为巨星必不可少的推动力。

　　现在自己的亲人明明就站在眼前，却不能相认，这种痛苦不比亲眼见了自己的遗像轻。

　　苏遇安的神情在听到“苏瑾之”三个字后悄然发生了变化，一种说不出的悲伤渐渐涌现出来，逐渐覆盖整个面庞。

　　董绍臣一时有些怔住，不知所措。

　　他和四叔的关系虽谈不上顶好，但两人因为年龄相差不大，不过是隔了个辈分而已便显得没什么代沟，彼此之间说得开，可以说是较为交好的朋友。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死会让对方变得这么难过。

　　不过“难过”这种情感也只在苏遇安的脸上闪现过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应有的平静，年轻而又干练，即便是悲伤也不愿在他这个外人面前显露。

　　他问向董绍臣：“你的脸怎么了？你是谁？怎么会来苏家？难道你不知道今天是瑾之的葬礼吗？”

　　一口气问了四个问题，叫董绍臣无从回答。

　　他的脸怎么了？他是谁？为什么会来苏家？今天是瑾之的葬礼……他知道吗？

　　几个字就能回答的问题，于此刻的董绍臣来说，竟是如鲠在喉，半个字都吐不出。

　　大概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并非生与死吧，而是我明明活着，全世界的人却以为我死了。

　　好半响之后董绍臣才开了口，声音有种无法掩盖的喑哑：“我是苏瑾之的粉丝，生前没能见过他，希望能在他临走时看上一眼，哪怕是遗像也好。”

　　这一次，苏遇安什么都没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迈步走进了苏家别墅的大门，头也不曾回。

　　董绍臣愕然，却也没去在意，毕竟重新来过时，已然面目全非，苏珣不再是当初的苏珣，这位四叔，也和如今的自己没了任何血缘关系。

　　对于孤家寡人的他来说，四周都是白茫茫的。

　　轻触了一下脸上的淤痕，董绍臣低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开始流血的手腕，指尖点了点伤口布条上的血液，蹒跚着脚步往别墅相反的方向走去，脑子里一片空白。

　　·

　　人说世事无常变化莫测，如今自己亲身体味了一把，算是彻底明白了其中的滋味。

　　除了难过，别无其他。

　　苏珣站在窗前看着那人离去的身影，心里陡然涌起了一股无以言语的酸涩，再回首时，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董绍臣。

　　或者说，对瑾之的感情，究竟是出于父与子，还是其他。

　　以为随便找个人来寄托一下茫然的情感就能得到解脱，可到最后，竟是害人害己。

　　所以现在，老天爷是想让他尝尝因果轮回的痛，才会在梦靥乍醒之时，给他最真实的残酷？

　　他想，他应该是恨董绍臣的。

　　但是之前……拳头落下的时候，他的心却是痛的，仿佛冥冥之中有一丝细线在牵引着他让他住手，可最终剪断那根线的，还是瑾之生前的模样。

　　本来现在的苏珣与董绍臣毫无相识可言，不过于如今的他来说，董绍臣却是他一生的痛与恨，不管此时他们是否相识，可仇恨早已生成。

　　那人捂着手臂踉踉跄跄消失在视野许久之后苏珣才转身躺在了床上，合上眼想要舒缓一下难耐的疲惫，可满脑子都是苏瑾之的音容笑貌，以及——上辈子他至死都不愿再看自己一眼的倔强模样。

　　当然了，那个混蛋的模样，也在他的脑子里浮现不休。

　　苏瑾之的葬礼持续了两天。他虽是童星出身，早就有了名气，可真正意义上的大红大紫则是在一年之后凭着某部影视剧而起来的，所以此时的他名声并不是特别大，尽管有不少媒体报道，可是在娱乐报的版面上依旧不是特别引人注目，娱乐新闻里也只是被小编一句话给带过了。

　　大家倒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苏珣这个歌坛巨匠的身上，一说他因丧子情绪低落，有意退出娱乐圈，一说他对苏瑾之的死并不是特别在意，现在正在制作新专辑。

　　无情与有情，如今都在他身上得到了证实。

　　总之，众口难调。

　　苏珣对外界媒体的这些报道丝毫不以为意，反正从他少年时代踏入这个圈子开始，就有各种流言蜚语往他的身上溅，不管他怎么努力，那些不好的评价始终得不到削弱，即使是以“天王”的身份在娱乐圈立足了脚，也依旧如是。

　　关于苏珣的报道可谓是铺天盖地，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几天前他刚刚失去过一个儿子，甚至有影视公司找到了苏珣的经纪人伍玉，想让他担当某部时下被炒得正火的古装玄幻剧的主唱。

　　但这个消息似乎只是处于炒作阶段，毕竟谁也没有得到苏珣的回应，猜测永远是猜测，在当事人没有声明的时候，它就不会成立。

　　当然了，身为一个出色的经纪人，伍玉即使很想自己的艺人叱咤娱乐圈，也不会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做出些有违人道的事。

　　苏瑾之出殡那日，身为其父的苏珣并未到场。葬礼不隆重，送他最后一程的人寥寥无几，平日里那些爱八卦的记者都没有几个到场，若非这天天气晴好，那么用上“凄凉”一词来形容都不为过。

　　大概，他们都觉得与其在这个不温不火的死人身上做新闻，倒不如在绯闻不断的活人身上做文章。

　　今天董绍臣穿了件白色的衬衣，因为他发现原来的董绍臣除了此时穿在身上的这件长袖衣裳，再没有能够穿出门的了，有的甚至脱了线，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的沧桑。

　　纤弱的身躯与这件衬衫完全不符，风轻轻一拂动就能将细窄的腰线勾勒出来。董绍臣目光扫视了一眼陵墓四周，并没有在人群里看见苏珣的身影，情绪不免万分复杂。

　　如果说他欠苏珣的，大概就只有养育之恩了吧，但这份恩情也在上辈子给还清了，以命做补偿，再不相欠，再无干系。

　　想归想，可在自己的葬礼上没有看见对方的身影，心里的那股苦涩却是怎么都抑制不住的。

　　毕竟，他是带着记忆重活一次的，要忘记，谈何容易？

　　果然啊，苏珣是个无情的人，从一开始便是。

　　怪只怪自己曾经太过用心，太过随心，太过……放纵。

　　目光在人群里大致扫了一眼，离陵墓最近的一个瘦高的少年引起了他的注意。

　　少年鼻头通红双眼浮肿，很明显是哭得太过的缘故。

　　阿……念？

　　董绍臣不确定地皱了皱眉头，前世最后一次见到苏念，是他接新戏的头一个晚上，正好那天苏念放周末，感情浓郁的兄弟俩难得时间凑在一起，便躲在房间完了大半夜的游戏。

　　后来……直到他死，都没有见过苏念。

　　竟不想再见之时，会是在他的葬礼上，亲眼见到胞弟为了自己哭得不像个男子汉，董绍臣恨不得冲上去一把抱住苏念，告诉他其实他的哥哥还活着。

　　但这会儿跑过去这样说，谁信呢？

　　连他自己都不愿相信的事实，何乎别人。

　　时间倒退两年，如今的苏念还未及十四岁。本来约好在他中考结束后陪他去东京玩一回，可是现在，苏念只能对着这方冷冰冰的坟墓咬牙抹泪了。

　　这样的现实对一个孩子来说过于残忍了些，董绍臣有些不忍，竟忘了如今自己的角色，迈开双腿，大步流星地往墓地走去，伸出双手，用力一把将尚沉浸在悲伤中的苏念拉入了怀里，给予他一个兄长的安慰。

　　“你干嘛！”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苏念的第一反应是奋力推开，而不是倚肩而靠。

　　正迈入变声期的男孩声音有些难听，稚嫩中满是敌意，警戒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双手在裤缝两侧紧握成拳。

　　这种眼神……

　　董绍臣忽地滞了一下。这种眼神，倒是和那个人一模一样啊。

　　那天他出现在苏家的时候，挨了那人一拳，再抬头时，对上的就是这样的一副眸子。

　　——不，那人和苏念不一样，对他，还有一股厌恶，或者说……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