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3、尽头(五) ...
-
如果说眼下世间统共亿万人加起来,我最不愿意面对的是谁,大概就是他吧。
姜妃从未向我说起过个中缘由,或许是为了独享复仇这一刻的快意。如果我早一点窥破太后和越王间的私情,早一点分辨出他们眉眼之间竟是如此酷肖,或许会阻止他在此时此刻来到此地。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想到的,要不然心头的烦躁与不安又是为了什么。不过强抑了下去,自己欺骗了自己。
否则无法解释,面对这样的秘辛,我全然无动于衷的反应。
即使想到了,可是真正看到他毫无血色的面孔,我仍无法抑制自己的悔恨。
这一世,我注定是欠了你的。
欠都欠了,那就这样吧,反正世上总归谁注定要辜负谁。
虽然,我辜负的人,背负的债,多了些。
我侧头不去看他,只低头盯着地上自己斜斜的影子出神,可那些刺耳的声音依旧针一样扎入耳内。
“初辞!”
原来她也会有这样深切的哀痛,这样濒临破碎的声音。
原来她是真正爱着他。
可是我为何并无半点同情?心头只有沉重的愤怒。
你懂得爱,懂得什么是悲痛,懂得失去是怎样一种滋味,为何还要夺去那么多人的爱?
为何不肯将你的怜悯分给他人一点点,那些黄沙中,尸骨无存,魂魄无归的人。
为何不肯施舍,哪怕一点点?
我捂住了眼睛,泪水隔着眼皮也烫手。
一千次问过自己为何放不下,一千次想要握住生命中的那些手,温柔的手,平稳的心跳声。
回握的话,就会得到幸福,得到梦想的一切。
可一千次都是同一个答案。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原来是皇帝陛下御驾亲临,本宫失礼了。”
这是另外一个女人,受了伤的女人。
为了报仇,她也伤害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仇恨能把人逼迫到怎样的地步,煎熬成何种模样,她和我一样清楚。
只是,纵然如此,我们也不能为自己开脱。
没有借口,没有逃脱的理由。
良久,他的声音才响起来,充满迷惘和凄凉,“你,你真是嫂嫂?你,你……”
他一定已经听了很久,我想,可当他真正面对她,看到那张脸,才明白出她经历过的,体会她的怨恨与痛苦。
虽然在他声音中,依旧有着怒火,颤抖的,即将熄灭的怒火。
在内心他是否早已相信了一切,只是挣扎着去否认?
要不然怎么解释呢,他和她明明掌握一切,却由着他去排兵布阵,亮出自己的爪子。
皇家的事,还真是难懂。
我松开手掌,一点点揉着自己的额头,夜已经很深,熬了这么久,头似乎又开始痛了。
这一切快点结束吧。
“难为皇帝陛下还记得本宫,当初离宫的时候,你还只会牵着裙带叫嫂嫂呢,居然这么多年了,不认得也没有关系,那也是情理之中。拜陛下母后,哦,也是我的母后所赐,现在照镜子的话,连我都不认识自己的脸。所以这些年无论我到哪里,第一件事是要打碎那里的镜子。水也不能碰,不过是用湿帕子拍拍脸罢了,瞧我又说错了,这还叫脸么,这都是那边坐着的那个女人,你喊母后的那个人留下的印记。”
“初辞,过来,初辞,到母后这里来,初辞!”
“你,你真是……”他好像在发抖,“你说我,我,我……”
“为什么要骗你呢,事到如今,陛下觉得你还有什么值得人骗的么?”
“初辞!”
“我,我不信……”
“你不信什么?如果她只这样对我,或许我不会,可是她夺走了我的均桓哥哥,她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你去问问她,她是不是杀了自己的儿子!”
“我不信!”
“初辞!到母后这里来,不要听,到娘这里来!”
“我不信!不会的!不会的!”
“你要听么,好,等嫂嫂慢慢说给你听。”
“我说到哪里了,哦,那时候知道了你的身世,我很惊,也很怕。太后以为我会对付你么?你可未免将我姜云抹想得太勇敢了。我只是个胆子很小的女人而已。你到底说错了,我哪里聪明?在这样的地方挖根刨底,我分明就是蠢啊。因为均桓哥哥一直让着我,宠着我,我才没有学会怎样去聪明,等到真正聪明起来,却太晚了。均桓哥哥……他还在的话,也不会喜欢我了吧。”
“那时真的很怕,因为左右都是死,你当然会让我死,就是禀告先皇呢,他难道不会让我死么?这当中的干系,皇家的体面,一个小小的太子妃算得了什么,死了还可以再娶,太子只有一个而已。”
“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拉了小潘子商量,这宫里我信的,除了均桓哥哥就是小潘子了。他虽然是刑余之人,可心思比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都更通透。这些年多亏了他……那时他告诉我千万不动声色,一定要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可我,我又怎么会知道太后你在我身边插了那么多人呢?我总是还有天真,总以为他毕竟是你的亲生儿子……”
“太后,你若害我也没有关系,可为什么要害均桓哥哥?你以为他都知道了是不是,以为是他指使我去查你的是不是?还是以为我给他递了什么消息?可是,从头到尾,均桓哥哥他什么都不知道啊!我都下定决心,哪怕是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他知道,他是个藏不住事的直脾气,他那么敬爱你和他的父皇,如果他知道……”
“可是为什么,我下了这样的决心,抱定了死志,你还不放过他?你派秘使给还在嘉平的越王,交给他秘密处死太子的圣旨。于是越王传阅众将,除了当时已经出关的几位将领,还有一生谨慎的英渠,他人都信了那是来自皇帝的圣旨。他们可不知道区区一道加盖玉玺的圣旨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于是均桓哥哥就这样……太子突然死了可怎么办呢,你们掩饰的方法就是用三万人给他陪葬。”
“然后你又派人来东宫放火,如果不是小潘子,我大概早死了吧。”
“太后,你好狠的心,你不仅害死了你的儿子,也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女儿,你明明知道公主是怎样的人,明明知道夫婿战死,她也绝活不成,可你还是这样做了,你牺牲了自己一双儿女,只为了和他人苟且之子,值得什么?”
“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均桓哥哥和清颜妹妹的魂,有没有去梦里找你?你半夜会不会吓醒?”
“我这些年也做了许多坏事,很坏很坏的事。可比起太后您,我姜云抹自愧不如!”
殿内一片凄清。
除了风声,我什么也听不见。
恍惚间好像有人在哭泣,哽咽着挣扎,“我不信,我不信。”
―――你不信?好,问问那边个人,问问你的心上人,我的话可有一字是假?
―――问问他当年在嘉平,均桓哥哥是怎么死的?
―――英渠是怎么死的?
―――他那些兵都是怎么死的?
―――他的未婚妻子是怎么死的?
―――他的父母兄嫂都是怎么死的?
―――你去问问他啊,去问啊,看他回答是不是!
我起身走向门口。
夜风当空,谁也不知它们的根在何方。
它们扑面而来,衣带襟袂当风而起。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很沉。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睡觉去了,虽然写得很HIGH,可是……我要去医院,ORZ。
明天晚上一定干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