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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春去春来无奈何 ...

  •   仲肃离去一如他来时,衣袖卷满风烟,若非桌上残下那半支残烛,这一夜便真如梦境。
      我不曾相送,只立在门口挥一挥手。
      西定侯抱拳躬身,蓦然转身,就此别去。
      我听到马蹄声渐渐远去,沾着春晓的一丝薄雨,愈来愈轻,终于消失不见。
      此行便是三千里。
      春雨从檐上一点点的滴落,直到把鬓角全都洇湿。
      我伸出手去,想要鞠捧雨水,它们却总是毫不迟疑的从指间溜过,只留下若隐若现的气息,清凉而微咸,仿佛触摸到上苍的一颗眼泪。
      我踏出门立在院中,簌簌细雨很快便漫过了脸颊,大概青草中的蹄印也很快会被雨水隐去了吧。
      这场雨是怜惜今昔这场永诀?或是叹息我的冥顽?
      无论如何,总是很感激。
      来得如此及时。
      少年得意时,从不觉得那是天意眷顾,只认为理所当然;而落魄危难时,却不免怨天尤人,将神明恶毒诅咒。此时想来得意也好,失意也罢,倘若九天之上真有神明,恐怕也是对我这等跳梁小丑始终不屑置之一词吧?
      这一夜倾诉太久,到了最后终于不免黯然苦涩,我们辛苦一生的意义,行尽水穷处,又是为了什么?仲肃已蜕变为他曾切齿痛恨的那种人,以大义为名,将用鲜血洗刷这个人间。
      那我呢?
      人世走这一遭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于是此时,终于不免有了一点混乱,一点迟疑。
      太晚了,我迷惘的想,也太远了。
      这一点混乱与迟疑,不过挡车的螳臂,被过去种种压成齑粉,风轻轻一吹,便已无踪。

      这日我称病未朝,伏在案上睡了半日,还做了个凌乱不堪的梦,梦里有鲜血和灰尘的气息。
      ――――――――――――――――――

      眼看渐入四月,芳菲开遍人间,然而皇帝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冷厉,动辄杖责左右呵斥大臣,因太后身体染恙已有时日未理朝政,皇帝的威仪日重便令百官甚感栗栗,颇有些人觉得皇帝欲借此掌握权柄,才有此威福自肆之举。这说法传到耳内,我脸上不动声色心底却不免苦笑,他这般暴躁易怒,我当然明白为了什么,只是这事绝非外人所能置喙,任尔何等重臣,沾上这等事也是有一个栽一个,还是远远躲开为妙。
      这段日子也容不得我闲着,罗子鸣既然肯甘心做他的空壳尚书,兵部诸般事宜自然都着落在我身上,巨细靡遗皆不得不一一批复,还要大全力调配援置司闻曹一部,说来也怪,对这些琐屑俗务从前是咬牙忍耐,而今做来却有颇觉得有些兴味,也不晓得为了什么。除此之外,还和其他一些人暗地接触,所以当得到司闻曹的广远总兵顾景凯没有调令私自回京密报时,只在面上作色,令其部好生监视,无令不得异动。
      这般又过了几日,便到了每年例行的庙祭,又要去崇光寺走一遭。
      我对着铜镜整理冠冕,将腰带又扣进半指,忽觉此情此景依稀相似,这才恍然原来匆匆一年就这般过去。忽然想到去年今日此镜前,曾有人谐谑我几分卫郎清瘦,而今桃花又红千万重,那人却去了遥远的清河洲,今生今世亦永诀。
      所有春光煦暖就此一寸寸灰去。

      崇光寺一如昨昔,在纷纷桃花雨中依旧高峻端严。
      我还挑了去年那件偏殿,那院后的桃树也如昔载,在蓬勃漫涨的绿意中落下漫天胭脂雨。
      我倚在树下,慢慢掸着衣袂上的桃花瓣,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与佛号,忍不住微笑。
      诸般种种,何其相似,却是朝朝暮暮人不同。
      明年这桃花树下,又不知是何人?
      忽然一阵惘然,我长吸口气,回身向来人作揖:“大师,经年未见。”

      叔祖的皱纹比去年又深了两分,背也佝偻了许多,我搀了他坐下,看到念珠在他手中不停转动,百八烦恼一一断绝。
      叔祖眯着眼端详我片刻,忽然颔首:“这次戾气却淡了不少。”
      我哑然失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叔祖已道,“之前给捎去的经书,可通读了么?”
      难为他还惦记我这个五毒中人,我与他盘膝相对而坐,微笑,“虽然没有通读,有几句经文读了倒颇有感触,好象这一句,“人在爱欲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每每难眠时,总不免要搬出来念上个几十遍。”
      叔祖口颂佛号,“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他声音虽甚低,却掩不住气息衰弱之象,我蓦地心酸,禁不住一阵冲动,攥住他枯槁的手,“可我还是不明白,若是一切无常,一切皆是虚妄,又何必有这篱落众生?何必有这万丈红尘?何必生我这一遭?须知有好终须累此生啊。”忽然之间,前尘往事,诸般苦楚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一颗心仿佛在油锅里煎炸,再也忍耐不住,伏在他法袍之上,哽咽难言。
      良久良久,叔祖长长叹息了一声,下一瞬我的头上感到近战栗的抚摩触感,那是叔祖的手在慢慢摩挲我的鬓发。他指腹温暖而粗糙,岁月在上面刻下深厚粗硬的纹理,一环又一环,却也难以阻断血脉的眷顾。
      若是这一刻可以绵延……我阖拢双眼,不敢再想。
      “你曲解了佛法啊,那非是要世人无求无欲,绝情绝爱。只要你不悲过去,非贪未来,心系当下,由是当可安详。”
      “是么?”我抬起头,有点赧然的擦了擦眼睛,报之微笑,仍旧拉着他的手不放,“虽然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不过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佛家讲轮回,若下世还能转世成人,希望还能和佛家结一段缘。只是据业报之说,我大概要炼狱中消罪几千几万年吧。”

      这天晚上我独个搬张马扎坐在院内仰望银河,繁星历历如河,呼应着万家灯火。
      许是看我很久不曾如此悠闲,小伍好奇的问我在看什么。
      我伸手一指天际,笑道:“听说天上一颗星星,地下一个人。我看看今夜有没有流星。”
      小伍挠着头皮仰头张望半天,摇着脑袋道:“我瞧得脖子都酸啦,可什么都没瞅见哪。”
      我哈哈大笑,“那是你看得不细!”一敲他的头,“看看,西边那颗星星,可不是要坠下来了么?”
      西方夜空中,有流星迅速划过,其势如电。

      是夜,越王于王府遇刺。

  • 作者有话要说:  OK,我想通了。
    速度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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