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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长沟流月去无声 (六) ...

  •   他重重跌坐在地,长长叹息一声,平摊四肢躺了下去,沉默许久再度开口:“此事……朕会斟酌着处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你插手,知道么?”
      我低声应过,遍体生寒。
      他发出轻轻一声笑,猛然伸手攥住我垂落在地的袍袖,“朕不是不信你,只是无论如何不想恨你,你明白么?”
      他仰卧的身姿恍与这沉寂下来的夜色溶为一体,而声音中有种深不可测的东西令人心惊,我在暗影瞑起双目,“是的。”

      此事将成为一个巨大的漩涡,不知会卷进去多少人。然而有一点可以确信,所有被拖入者必将尸骨无存。
      所谓皇家体统,从来就是用鲜血书写的,无论这血是来自有罪者还是无辜的人。
      在上位者眼里,他们真的有区别么?

      “在想什么?”
      他话音异常沉静,仿佛已彻底超脱,那个曾如此至情至性,为了爱人癫乱疯狂的人,去了哪里?
      不过短短年余而已。
      “陛下,这几天晚上臣邀了礼部同僚在东厅商议祭典的筹备事宜,现下已到了时辰……”
      他微微一哼,“礼部不是在准备是春耕大典么?这与你兵部有何干系?”
      “禀陛下,今年春耕恰逢辛未年戊辰月,和蚩尤公祭在同一月份,所以……”
      他咿一声,语音中有丝兴味,“虽然大典上定的是蚩尤祀逢十二年一祭,不过早已搁置多年,你又怎么想起来的?”
      我小心翼翼的回道:“禀陛下,孙子曰:兵者,国之重器也。好战者恒亡,而忘战者必危。吾皇圣明,我大靖力修文治士子归心,必将一统天下;然北燕西戎均是不通教化之辈,还需激励士气致力武功,所以臣以为……”
      他再一次打断我的话,笑道:“你不用说得如此吞吐避讳,朕也知道,前朝藩镇割据殷鉴于前,我朝素来抑武扬文,忠臣虽不少,良将却一向缺得紧,数来数去也没几个,要不然十几年前北燕来袭,也不必均桓兄长亲自领军出征。恩,你有这个打算很好,只是怎么没跟朕提?”
      皇帝提到故太子名讳,令我不由有瞬间失神,听他动问忙打起精神道:“陛下,臣只是有个打算,不知是否行得通,具体是由还要请教礼部同僚,本拟计划周全再上奏,请陛下见谅。”
      他吁口气,口气中渗了些许笑意:“你是怕礼部那帮老头子跳出来,是以先跟他们打个招呼吧。嗯,你办事向来就谨慎,不用去跟他们纠缠,万事有朕作主,”我只觉袖口处猛然一沉,猝不及防之下身体已向前倾去,感到他温热的口息拂过面颊,“今儿就别去了,陪陪朕。”
      我伸手支住地,感到双膝因为跪地过久传来针刺般的痛楚,“陛下,臣确已约好……”
      他不耐烦道:“难道朕还比不得那几个老头子吗?好吧,朕这就叫人跟他们说,边翎被朕扣下了,谁也不要来抢。”
      我哭笑不得,待要再说,忽然借着几抹撇入的月光发现左袖被他卷入掌心,显是攥得极紧,心头念头闪过,口中道:“陛下,臣无故失信总是不好……”说着便欲起身,只觉双膝痛麻不堪,身体已经是不经意向右栽去,只听吱啦轻响,左袖已被扯裂,忙复跪倒请罪。
      他仿佛怔了怔,抓起半幅断袖在月光下瞧了瞧,轻笑出声:“这截袖子倒比你风雅些,放宽心,朕也不要做什么,只是倦得很,不想一个人。”

      将近两更天我总算从养心阁脱身而出,堪堪走出正东门,恰逢数位刚自东厅议事已毕的礼部官员,当下有人开口笑询怎地今日不曾去东厅,我鬓发常服都有些散乱,又失了半只袖子,自然不免局促狼狈,胡乱搪塞两句便匆匆告辞而去,直是慌不择路。

      ――――――――――――――
      等了几日,朝中看起来依旧风平浪静,陛下手腕如今已高明许多,上朝下朝行若无事,那追查之事自然是暗地进行,就是当我的面也不再提起。太后那边也并无异动,似全不知干戈将起。
      麻烦倒是出在我自己身上,打那夜从宫禁中仓促离去后,便隐隐有了些蜚语流语。诸位同僚表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偶尔投来的眼神却已有些闪烁。
      这日用过晚膳,我正在书房看书,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忙乱之音,噔噔噔脚步乱响,有人横冲直撞了进来。
      我慢慢把书卷放下,心中一片惘然,唇间抿出笑意,“不巧刚刚吃过,你来了也没什么好东西。”

      明焕手提马鞭,一张脸阴沉沉的,眉宇间锁满郁怒之色,见了我猛一脚踹上门槛,发狠嚷道:“老子要杀人!”
      我目光落上他手中长鞭,只见鞭梢尽头隐约染出些红色,就着牛皮深棕底色,透着异样的凶怖,不由摇摇头,“已经杀了自己去大理寺,没杀就喝点茶熄熄火。”说着动手斟了杯茶水递过去,叹道,“几个孩子的爹了还这般愣头青一样,元宝还好么?”
      他一把推开茶盏,怒气冲冲顿足道:“我今天抽了几个混蛋!娘的,偷偷摸摸的说怪话!”
      茶水迸出来烫得我一皱眉,放下茶杯,“好大火气,打了什么人?什么怪话?”
      他一鞭子重重抽在桌脚上,咬牙道:“户部几个家伙,说你……娘的,老子恨不得抽死他!”
      我紧紧皱眉,竟是官吏么?这人火爆霹雳的性子一点还没改。
      “唉,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伤势如何?……你,你,唉,还不上表请罪,等着被御史参么?”
      明焕啪啪连甩几下鞭梢,依旧怒不可遏,“打就打了,如何?这帮混蛋!你可没听见他们说那狗屁混账话!”
      我拭去手上溅出的茶渍,淡淡的道:“这又何苦,我也不是第一天被人说了,你难道不知道?”
      明焕涨得满面通红,嚷道:“这可是他们是胡编!又讲得这样下作,难道我还当聋子不成!”
      我重又拣起一个新茶杯,笑道:“哦?什么下作话,你不妨说来听听,兴许未见得是他们胡编呢。”
      明焕气得说不出话,两只眼睛瞪住我半晌,终于一拳擂在案上:“他们说你……说你跟皇上行那不堪之事!”

      当的一声,茶杯自我手中滑脱,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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