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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君知天地干戈满 ...

  •   滚热的三月青从茶盏中溅出,扑了满手,烫得我抽口气,甩掉杯子在衣襟上反复摩挲。
      外头侍侯的小二闻声跑过来,忙不迭的收拾碎片。
      我挥手让他出去,目光灼灼瞪视了对面人,低声道:“潘公子,此事可不能说笑。”
      那人围了件银狐裘袄,细长凤目春水也似,含笑瞥过一眼,“难道区区会拿这种事说笑?将军在外这阵子,自然不知已连续没了两位太医。”
      我胸中突突直跳,一时只觉口干舌燥,抿了抿双唇,剪手在屋子内兜一圈才静下心来,“如今怎样?”
      那人碾转茶杯,氤氲水汽中隐约可见笑意:“连用几味归尾和麝香都不成,倒是皮实得很。”
      我只觉事情匪夷所思,和原来料想大相径庭,怔了一会才道:“那人是……”
      对面人青葱般的食指探进茶杯内,稍稍沾了茶水,就着水滴在几案上写下个字。
      我凝视半晌,微微冷笑:“果然是他。”忽然之间,一股极深极深的怒意自胸口漫开,双拳攥得咯然作响。
      潘公子拿出块雪白的丝帕缓缓拭去指尖茶渍,末了向我浅浅一笑,唇下一点痣愈发殷红如血,“在下以为将军早就知道了。”
      我重新坐下,闻言不禁摇头苦笑,“我倒有几个脑袋能知道这种事?难怪她最近身子不好……原是我想岔了。”
      他细眉蹙起,声音异常低柔:“不知将军想岔什么?”
      我一语既出已觉失口,只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女子年过不惑,有个心神紊乱的毛病并不稀奇,如何也没有料想到会出了此等谬事。”
      他扑哧一笑,腻声道:“难道将军竟没听过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这话么?”
      他这话说得轻薄,我眉头暗皱,也不出声,拿起个新茶盅倒了杯茶,心里翻来覆去的掂量此事。

      对面人两只眼睛只滴溜溜在我脸上乱转,笑意越发莫测,我忍了一会,终于捏住茶盅正眸相视。
      “潘公子若还有话不妨直言。”
      他便是一笑,又上下打量我片刻,只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潘公子……”
      “在下只是在近处看看将军,果然人中龙凤,难怪连万人之上那位也心心念念的放不下。“
      我手一颤,茶盅登时脱手坠地。在它将摔成碎片的刹那,一支扇柄倏的伸了过来,在其下一探稳稳接住,含笑的声音已飘了过来,“这只再碎了可没有用的了。”
      我心念如电反复思忖,被迫留宿行宫那夜,一干人等早被他远远支了出去,且事毕我便拾掇利落抽身而去,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就算知道我曾深夜入宫的宫人也只当商议国事,绝不至便想到那回事,怎地这人又会如此调笑?若说试探么,可他语气又分明笃定得很。
      我压下心中惊涛,自他手中接过茶盅,摆摆手笑道:“边某失态,倒让潘公子笑话了。只是这话实在有些让人惶恐。”
      他两只水盈盈的眼睛望着我,口中啧啧有声:“将军何苦如此慌张,莫不是和那位当真已有什么干系?”
      我脸一沉,现出不悦,“潘公子,便是说笑也要有个分寸,纵是有什么流言蜚语,又怎能和边某扯上什么干系?”
      他一抖折扇,眉目间满是奇特笑意,“果然如此?”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答纸递了过来。
      那些纸片大小不一,边际还有焦痕,显然是烧剩的残迹,我皱眉接过展开,一眼看去,心中登时大震。
      “这字迹将军总是识得吧?”
      我竭力按捺住指间的颤抖,将这些纸屑掷回案上,“这是什么?”
      “有人夜不能寐,披衣写下这些字,”他将它们重新纳入手中,只是浅笑,“写了一张又一张,却又不能让人看到,只能都放进火盆中。也不知道究竟写了多少,只剩下这些没被烧淨。”
      他一张一张的翻看着,不停叹气摇头,“边-翎-边-翎-边-翎,唉,还是边翎,你说他到底写了几万遍?”

      一股浊气堵在胸口,我登时再难出声。

      ――――――――――――――――――

      傍晚时分杜府来人请我过去,说要商量有关大婚的诸般事宜。
      我正在溪旁青石上磨剑,听到传话的下人说到大婚两字手上便顿了顿,只摇头说身体不适,便要睡下了,过几日再叙不迟。
      剑身清冽,映出我一张脸孔,再无半点血色。

      杜家人前脚刚走,后头圣旨便到,传旨的却是相熟的商公公,骈四俪六了一堆,总不过是要传我进宫罢了。
      我怔怔跪了许久,直到商公公把圣旨塞到手中才恍然清醒,叩谢圣恩。
      商公公同我一道出了门,此时霞光如血,放飞了一天的群鸽纷纷回到院中,看得他甚为高兴,眯着眼睛只笑,说那时将军你说也养鸽子老奴还不信,想不到真是如此。呶呶,这鸽子还养得真好。若是公主看见了可不知该有多高兴。
      我左脚已迈出门去,听了这话便是一滞,仰头看群鸽在漫天霞光中回旋起落,只觉得满目刺痛。良久点头,微笑。

      是,她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

      回京已然四日,这还是第一次皇帝单独传召。我心中惴惴,等发觉宫人带我来到上书房而非寝宫才不禁舒了口气,待进门一眼瞥见丞相高彬落座一旁,一块大石终于彻底落地。
      皇帝拿了本书端坐案后,见我眼神就是一闪,不待施礼便挥手一笑:“罢了,边卿身体不适,这些虚礼能免就免了。”
      高相闻言咿一声,笑道:“怎地,边侍郎贵体染恙么?”
      不等我回话,止不住的笑意已从皇帝声音中泻了出来,“是啊。这些天边卿一直陪着朕,委实辛苦得紧,身子也不大好,不知这几日可歇过来了么?”
      这话中玄机彼此心知肚明,我将指甲深深扣入掌心,勉强道:“多谢皇上和高相关心,边翎已无大碍。”
      皇上放下书,凝视我须臾,点头道:“这便好,朕也放心。”
      高相捋着胡须,不住点头,“陛下这般悬心臣子,果然难得。”
      皇帝笑了笑,手指轻叩几案,轻轻一叹,“边卿因为朕才染的病,朕又怎能不多加关切?”
      我耳听这番对答,但觉肺腑最后一点气息也被压迫无踪,一时胸臆热血奔腾翻涌,眼前便有些发黑,脚下也开始虚浮。
      忽觉臂膀一沉,有只手伸过来握住我臂膀,却是眉头深皱的高相。
      “陛下,臣怎么瞧边侍郎脸色还是不太好。”
      皇帝看着我,慢慢收敛了面上笑容,挥手道:“边卿坐下吧。”随即吩咐人递上热参茶和暖手炉。

      我低头饮着参汤,全不知是个什么味道。却听到皇帝叹了口气,“边卿,朕传你进宫还是为了张承云遇刺一事。”
      这事我从韶烽回京时已禀报过,奏折中自然只字不提种种疑窦,单说张承云被歌妓所刺,此刻听得忽然提起,不由握紧了茶盏。
      皇帝微微苦笑,“张家人递上本子,口口声声说张承云绝非死于娼门之手,要朕无论如何还他们督侯一个清白。”
      我沉默一瞬,放下茶盏撂袍跪到:“陛下,张督侯遇刺一事是臣亲手经办的,最后阖棺定论的也是微臣。为朝廷和督侯清誉计,请问臣罪。”
      皇帝眉头一皱,沉声道:“朕找你来,并非要逼你跪下认罪,还不快起来。”
      我还在踯躅,高相已一把扯起我,“边侍郎,皇上都这么说了,你还不快起来。”
      我告罪起身,却听到皇帝缓缓的道:“只是听说如今韶烽闹得沸沸扬扬,军心又复不稳,这倒有些不好。”
      高相摇头叹息,目光深深向我看来:“刚才陛下已经说了,边大人你当初临危受命已是不易,如今虽然韶烽未靖,又起了种种流言,却也绝不能怪你。只是张督候遇刺到底是怎么档子事?张家人上书言之凿凿,一口咬定督侯死得冤枉,真凶另有其人。侍郎或有为难处,只是眼下这里便只有皇上和我这个老儿,不妨照直了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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