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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回首处 故人长绝 (下) ...

  •   我的武学老师在世时,常常用延津剑合的典故来告诫我世间名刃多奇巧之处,以帝夜弓煞气尤甚,箭下断无苟活之人。

      ―――可是这样的箭法究竟太凄厉了些,有伤阴隙,神明不佑。
      ―――即使如此,你还是下定决心要学?
      那时我这样年轻,手中抖开的剑光如同月下簌簌而落的新雪。
      ―――我不怕,也不信。我只要学这世上最强的箭法!

      而谁不走在谁命运的罗纹中,倾覆与流离,挣扎与落荒逃去,原来早已最初的刹那就已注定。
      我在浅溪中磨砺箭镞,明亮的溪水映出的脸庞,睫毛下藏不下毫厘晦暗。
      他们说人生总是象那块磨箭的青石,充满了看不见的深深浅浅的伤。

      萧策的眼神让我想起溪水中游曳的小鱼,一寸寸撞开了阳光。
      “每年到了春天,创口总会自己裂开,鲜血涌流不止,就这样把整个人生钉在榻间。”
      “你该明白,我并不是没有怨过这命运,也并不是没有怨过你的。”
      我望进他眼里,看到瞳孔的最深处有剑尖闪动的一点星光。
      我的声音响得斩钉截铁切金裂玉。
      “如果当初我知道阁下身穿宝铠,帝夜弓定当抬高三分取你咽喉。”
      他目不转睛,慢慢点头。
      “我知道。”
      他在深邃的微笑,仿佛暮春里最后一树梨花,绽放着末路穷途的洁白。
      “如今会说起这些,大抵不过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这一生要经过多少错失呢?
      青色脉管中的血液会怎样奔涌激荡呢,当肝胆相照,当惺惺相惜,当一无所知的转身离开,才发现前方是一片空白?

      “两年前,我有三千士卒误入牙关口,又侥幸逃出生天。他们找到了很多东西,其中就有你的弓。它的弦勒在我一位将军的喉间。”
      “九年了,这么久,你明白牙关口的风沙有多么暴虐,连他的骨头都已开始腐朽。可我甚至想不出他的名字。”
      “他约摸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我沉吟着慢慢回想,“看起来并不凶悍,刀法很好,但历练不多。”
      他眉头锁紧,苦苦思索许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我还是记不起,太久了。”
      是啊,太久了。
      时间的水流一滴滴淌成了光阴的河。三生远,朱弦绝,而那一番雪亮金戈,凭经年的风沙磨砺,终于生了暗锈的斑蚀。
      “你回到嘉平关的时候,身边还有多少人?”
      我沉默片刻,扬头猛灌两口酒。
      “算我自己在内,十七骑。”

      大厅中火把燃得哀艳,映起一地动荡不息的光波,流尽了我们人生的浮沉错落,荣辱曲折。
      “我醒来的时候,呵,我还以为自己醒不过来,”他的眼波清冽而冷撤,所有的情怀都压抑在那样浓郁的深黑中,仿佛凝了一层脆薄的冰晶,不知其下流动的是怎样恒久的暗涌,“部将禀报说一万将士去牙关口追击射伤我的靖国将领,至今未归。”
      “这消息令我伤口再度绽裂。”
      “祈天之幸,而今他们的尸骨终于回归故土。”

      告诉我,你们是不是趁那月色极亮的时候到了牙关口,沙纹四面八方的蔓延,交织出漫无边际的网,打捞起一片片的白骨;在北风把月亮吹得凌乱前离开,因为这些骨骸将再度被沙海淹没,只在不断滚动的沙砾间偶尔露出清荧荧的斑点。

      我支起身体,用尽所有气力提起酒坛向他遥遥一敬。
      “为这世间流不尽的英雄血。”
      他长身而立,双手高高捧起酒坛,眼神刚毅肃烈有如玄铁。
      “为这世间流不尽的英雄血。”

      我们一起昂首痛饮,刀光依稀映照铁甲,岁月流淌过眉梢,而烈酒总是如此灼热,似癫乱野火将胸口烧透。

      ―――――――――――――――――――――――――――――――

      都有些模糊的醉意,他斜靠在酒坛上,开始跟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要是边翎你在我们大燕……”
      “别讲!”我把案几拍得噼啪乱响,“这话不该你讲。”
      他袖子一甩,口齿囫囵不清,“本,本王公就是说,说……”
      “那也不准讲!”我胡乱的挥挥手,醉意涌将上来,眼前一片乱影,“你刚刚不是讲过,那个,什么橘,橘南橘北的。记住,我边,边翎是靖国人。”
      他好像还要说什么,突然咕咕打个饱嗝,扑通从凳上滑脱到几下,头也砰的一声磕上案边。
      我迷迷登登的呆看这一切,刚想取笑他,猛的一股酒气从喉间冲上来,也禁不住打个响亮的嗝。
      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头对视一眼,又同时哈哈大笑。
      他索性躺得四仰八叉,敲着空空的酒坛,嘴里喃喃不已。
      “我得,得告诉你,那个擂台,擂台的事儿,并不是要杀你……”
      我趴在桌子上不住点头,“我知道,你就是,就是有点心不甘。”
      “也,也不全是。”他砰砰的直敲地面,“你还是不懂,我是,我是想看看,你,你到了什么,什么地步,他们,他们说的那些,我不信。我只相信,相信自己。”
      天在不停的转,我用袖子使劲蹭蹭眼,可它好像转得更加厉害。
      “别说这个,没,没意思。你得跟我说,你,你怎么会知道,嗯,我去偷,偷酒的事。”
      仰在地上的人开始呵呵的笑。
      “我,我才不告诉你。你,你这家伙射我一箭,你,你就一辈子去猜这个哑谜,谜好了。”

      ――――――――――――――――――――――――――――

      离开驿馆时东方已吐出鱼肚白,朦朦胧胧的瞧起来,总觉得象块白绫。
      一队全副武装的虎啸营兵卒候在阶下,即使自我迷离的醉眼中瞧来,他们脸上那种绷紧的神情和腰间雪亮兵刃也清晰可辨。
      咿?我记得自己就带了俩亲兵啊,这么大帮人跑来干嘛?
      嗯,真喝懵了。
      有亲兵急急忙忙的奔上来,满脸如释重负的神气,“将军您可出来啦,让大伙好生惦记。”
      “呵,我刚才,刚才好像看花眼了,怎么好多,好多营里的人。”
      “将军,您没花眼,是我喊他们来的。”
      我歪起脑袋看他,欣慰的发现自己原来一点也没喝醉,最清醒不过了,眼前这家伙脑袋才出了毛病。
      这家伙好像很欣慰的样子,声音也有点扭捏,“听说燕国人今个儿午后就要走,这个时候找您……反正我有点怕,您又进去久久不出来,我一着急就把大伙喊来了。”
      他拼命抓头发,“嘿嘿,将军,您别骂我。”
      胡闹!我,我不骂你,我,我打你!
      我转悠着脑袋四处寻鞭子要抽他,可找来找去也没见着,反倒让他趁这个空儿远远溜开,另一名亲兵牵过云琮凑近身边,“将军,您别气了,先上马吧。”
      回去,回去再收拾你,丢脸都丢到燕国去了。
      他把缰绳交到手上,笑呵呵的道:“将军,您跟燕国人这酒喝得怎么样?”
      我重重点头,抬眼瞪着天边那条白绫子,怎么看怎么象给谁戴孝的样子,“喝得好,喝得好,高兴得很。”
      “可我看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反了反了!这帮混蛋小子!

      我一把推开他,搬过铁鞍想翻身上马,却一脚踩空了蹬几乎摔倒。
      于天旋地转中,眼前开始模糊不堪。

  • 作者有话要说:  尽量下个周末更新,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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