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斗剑(下) ...

  •   独臂重伤再难支撑,我倒转长剑平送到唇边,张嘴咬死剑茎,右手挽住长绫,双膀猛一较力,疾攀上数丈。
      雷吼雨催,紫电断魂,天地茫茫,亘古苍苍。
      难道说盘古耗尽一万八千岁,舍一身血肉化为山岳江河,劈出的就是一个这样任暴雨霸占了的世间么?
      声声诘问在心中盘旋,我辩不清前途方向,只是不断扬臂挥绫,腾身掠起,雨水条条似巨鞭,抽得皮肉几要绽裂,抽得魂魄将要瑟缩。
      我合紧牙关,用力睁大眼睛。
      压垮我?休想!
      好吧,就借你无根水,洗我胸中尘!

      如此这般且纵且行,只觉每一次起落都愈发艰难,这塔越到高处越是狭窄,到了后来只能勉强寻个地方挂绫搭脚,且这条被雨湿透的长带虽颇有韧性,但一重重刀剑过后也不免毁损过半,不过堪堪支撑,随时都有割裂之虞。
      我不由焦躁暗生,只觉得这区区数十丈的路程,竟似一生一世也走不完一般。
      就在此时,一道电光当空裂开,忽然照亮上方明晃晃那杆赤旗。
      原来不知不觉时,我已接近了塔尖!
      我心中大喜,随即又是一凉,此刻才发现这所谓塔尖竟由数十柄刀剑捆立围成,那面赤色旌旗被绑到正当中,举目望去,却哪有丝毫着力之处?
      我抵身于其下两节剑梯之间,稍稍一动周遭刀剑便割破衣帛,而左手上缠紧的布带早已七零八落,血肉模糊一片,至于身上更不知道划出多少道伤口。
      燕国这些刀剑还真是足够锋利,我心中大恨,内力流动,将长绫用力抖开,那绫子笔直如鞭,迎着瓢泼大雨直冲上塔顶,顺着劲道在空中绕个圈子,呼的套上旗杆。
      卷紧长绫,我手上发力打算将旗杆硬从周遭的刀剑中拉出,不想刚一用力就听到嘶拉一声,棋子没拔出来,长绫倒险险自正中断开,原来那面赤旗也不知被什么牢牢和刀剑绑在一起,用蛮力丝毫抵不得事。
      我不敢妄动,眼下身上战袍已撕去大半,若这条带子真要断了再无处可得,下塔时更是棘手,只能暗自切齿,把萧策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个遍。
      此时雷电渐歇,雨却更是凶猛如瀑,奔浑的天河淹没了苍旻,沉晦如墨。
      我周身有如火炙,自知虽未遭重创,但亦遍体鳞伤绝不可久恃,然苦无良法,只能一横心,从齿间取过宝剑交与右手,同时左臂搭上高处的一截剑梯,猛然发力,一记惊鹤冲天拔身直入高空。
      我悬身空中,长剑向塔尖挥去抵住几柄剑首,借一弹之力调转过身形,抢出一抹驰隙瞄准旗杆用力砍去,剑光到处锦旗咔嚓立断,向前急纵连剑带旗一齐拢入怀中,轮起双腿朝刀剑丛连番横踢,堪堪消去疾坠之势。
      此刻我双腿当真是血流如注痛不可抑,但心里却终于一松。
      这便可以回去!

      就当此时,一股纵横激荡的剑气蓦然自下方汹汹袭来,生死立见!
      我大骇之下,竟是什么也无法分辨,只觉剑光如雪,满眼凛冽,那种决绝不顾的刚烈誓要将我粉身碎骨。
      此刻我左手挽起绫索,右手拢着长剑旌旗,整个人悬于半空,犹如赤身裸体的婴孩,再也无法还击,再也无处可避。
      我眼睁睁看着那那燕人双手执剑自下冲起,将要把我生生劈成两半。
      我几乎可以看到自己血肉飞溅的样子。

      难道边翎竟会要命陨此处?
      绝不!

      我纵声长啸,就在这生死捻指间,心头陡蓦然空明。
      这一个驰光流隙仿佛被肆意延长,又被信手裁短。明明悬在虚处,却仿佛置身一副旷野画卷,无边的寂寞,无尽的苍凉,这画卷中有骤歇的雷霆大雨,有顿止的咫尺长剑,而天阔地广,穹宇横无涯际,六合八荒,时光无声无息。
      那一瞬我禁不住眨眼,想甩脱这种奇异的错觉,却愕然发现不知何时周身已风雷大作,而掌中剑白光灼灼,径自耸出无边寒意。
      它纵横匡宇,披靡岁月,自锋尖迸泻冲出,如同空谷飞瀑,捣碎下方袭来的那团闪闪剑光,溅出一丛血光,将混沌暗色彻底割破。

      霎时我脑海中只扫过一个念头:空镜第七式!

      空镜七式首创于沉剑崖一位高手,但传说数百年间从无人能参透其最后一式镜花水月,直到白驹过隙,沧海桑田,世间已再无沉剑涯一派,空镜七式的剑谱辗转落入弓王谷。
      我的武学老师弓剑双绝,却亦止步于这空剑第七式前。
      从前以为这一式只是沉剑涯在故弄玄虚,然而此刻终于明白,原来当世事燃为灰烬再无可恋,原来当懂得这茫茫红尘不过镜花水月的一局残棋,方能有这一式的彻悟。
      这是何其惨痛的武学,又是何其荒漠的人生!

      种种念头潮水般扑过,在连绵雨水中我看到那剑客褴褛的身影石头一般坠下,仿佛被拔净了翎羽的苍鹰。
      不许你这样死去!
      这一瞬间再来不及思索。
      不许你给我就这么死!
      我用力揪裂长绫,向他坠落的方向猛一扬手,那长绫犹如出海蛟龙,卷起了无尽风雨直向前探去,到了他身前哗的转动一圈,嗖嗖在腰间缠了几圈。
      我长剑骤的伸出刚架上一处剑梯,此刻带子已卷上那剑客,长剑吃劲开始突突下坠。
      来吧,我的绝世宝剑,向前!
      长剑一路割去,金戈尽裂,只有铮铮声不绝于耳,火星湛然四射。

      我二人下堕势头极快,不过转瞬满是雨水的大地已盈目而来。
      左臂已痛得失去知觉,当下只把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见那剑客将要撞在地上,拼尽浑身力量向外一甩,他身子便平平的飞出去了。
      砰的一声,我们几乎同时落在地上,溅飞好大片泥水。

      甫一着地我才知道什么是筋疲力尽,再也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低头发现双腿原来已是血肉交融,肩胸腹臂竟全无完好处,汩汩流出的鲜血被溅起的泥水一抹,都成了囫囵一片。
      目光落上那面几乎要了性命的旌旗,我更是止不住的苦笑。
      这还是哪里是旗了?旗杆早被我一剑砍断,而旗面在双剑相交的一刹便碎如齑粉,更别说一路断刃而下,眼下抓在手中的,只有勉强半截断杆与其上的若干赤色布缕。
      就这样罢,再多一分也不能了。

      我跪在地上喘息半晌,勉力借着长剑撑起身体,摇摇晃晃的向前走去,恍惚见到一人身着大红披风一路冒雨狂奔而来,口中似在吼叫。
      这家伙……在皇上面前也这样不顾仪态,我立住脚步,皱起了眉。
      他奔跑极快,片刻后已到了几步外,浑身打颤象要打算扑过来。
      我轻声喝止:“你好没规矩!还不快我站住!”

      滂沱大雨当空而下,杜明焕被浇得象只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这从来风流自喜的家伙却好像也不在乎,只盯了我,嘴唇颤抖,不着的打着哆嗦,仿佛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雨太大,我分不清肆意流淌的在他脸上的是否雨水,只能冷哼一声,“你哭丧着脸干嘛,我又没死。”
      他张大了嘴,呆呆的望着我。
      隔了雨帘,这家伙的脸孔这般的模糊不清。
      我叹口气,长剑回鞘,“皮外伤而已,真的没事。”
      他嘴唇翕动许久,终于挤出几个字,“破,破相了。”
      我啼笑皆非,上前几步来到他身边,伸手揪住他领口,稍一用力将披氅扯脱下来。
      他好像还没回过神,怔怔的凝视我。
      我将大氅盖在身上,嘘了口气,“仪容不整面圣是大不敬,还好有你这件斗篷。”说着在他肩上一拍,低声道,“放心,我没事。”

      虽在风雨中,皇帝仪仗依旧鲜明威严。
      我加快脚步走上毡毯,双膝曲地:“禀圣上,臣边翎幸不辱命。”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