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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梦尽身已穷 ...

  •   “誰人在此扰乱军心!”
      捻□□死一名突前的敌卒,我拨转马头冲回就近队伍高声怒斥。
      无人回答。
      将士们血透重甲,许多人已堪堪不支,我扫过一张张风霜料峭的面孔,直视着那些或惊疑或镇定或惶恐或呆然的目光,沉声道:“军法官安在?誰在此搅乱军心!”
      前方厮杀声依旧不绝于耳,飒飒旌旗染透了血污,仲肃打马穿过侧方烧得正烈的烈焰闯到我身边。
      他漆黑的瞳孔凝结着锥心痛楚,似是针尖上一滴白露,明晃晃的让人昏眩。
      他的声音分明喑哑低沉得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得见,却仿佛晴天霹雳。一时间烽烟遁远,厮杀沉寂,凄凄风声掠过空旷野地,袭来刻骨的寒意。
      他说,将军,帅旗倒了,我亲眼看到的。

      那一瞬三界寂灭,世间一切忽而静止。
      我想不起己身何处,这世间怎样觥筹交错的盛筵,亦或如何炽然不息的火宅,皆已与我无关。只有城头那一夜的漠漠星光,夹着秋日的清寒扑面而来。
      为何三业红莲火不起?烧尽一切烦扰忧痛?
      痛楚象根冰凉的刚椎,一寸一寸钉入胸膛,痛得我几乎握不住掌中长枪。
      但是我许诺过,绝不会有负所托。

      我想自己一定沉默了许久,不然仲肃的脸色不会苍白得如同新雪,当我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相交,他明显有些吃惊,挽着缰绳的胳膊也有些发抖。
      “简仲肃,你少在这里给我乱传消息!”
      他睁大眼睛,张口大呼,“可我说的……”
      “闭嘴!”我一声斥责堵住他的话,“你敢再说一个字军法从事!”
      他向后退却两步,眼神晃了晃,随即低下头去。这时有一将自他身后跃到面前。
      他眸中布满血丝,左肩一道新伤鲜血淋漓。我愕然,这中年将领我是认得的,英帅麾下骑兵总都尉,他本该一如箭簇突在最前,如今却转到步卒中间来。
      他面色铁青,嗓子沙哑得厉害,才开个头就有热泪抢出,“禀将军,我奉大帅之令,将虎符交与将军手上。自此嘉平关所有兵卒,无论骑步均听将军一人调遣。”说着递过那一方森森虎符。
      我惊讶至极,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大帅将虎符交与将军,并叮嘱将军:此虎符万不能落入他人手上。自此嘉平将士的性命便由将军一人担待。大帅还说:他知道这是为难将军,他,他实在有愧于心,只是事到如今,不得不为之。还请将军多加小心,时时以将士性命为上,切勿轻信他人。”
      我茫然无措,脑海中一片混乱。
      私授虎符,此乃死罪,英帅这是将他自己和我都置之于死地。
      为什么?
      又为什么要交给我?

      忽然间想起了,嘉平城头上凛冽的风声和远处催城的燕营,午夜的天空有大雁向南飞去,张开的翅膀遮挡了星光。
      而越来越清晰的,是英渠眸中一点点浮上来隐没暗伤的薄翳。
      流传在长安重檐下那些细碎的蜚语,污秽的流言有如散落的珠子,于此时此地被这枚虎符一颗接一颗的串了起来。原来从前我一直竭力躲避的这层不见天日的巨网,而今生生把我困在中央。
      突然便有些了悟,宛如繁花终将落尽,华年终归消歇的彻悟。再度想起叔祖那一句意味深长的渡劫,当时怎知这竟是一句谶言。
      渡劫,渡劫,又有誰人能渡我上万将士的劫?

      我接过虎符揣入怀中,沉声相询:“你麾下还有多少骑军?”
      “大约一千八百名,多带轻伤。”
      “好,给你一刻钟你整肃军容,然后冲击西北方的燕军戟兵,务必给我冲出条血路。等枪兵戟兵跟进后,分一半兵力从旁折回,保护驽兵弓箭手粮车等脱出重围,我自会给你等断后。”
      他面色有些茫然,“遵令!可是将军,嘉平关在南面啊。”
      我摇头,“燕兵定已于南方伏下重兵,此刻势头正猛,轻易冒进不得。我们需绕到西北方,再取其薄弱处迂回至嘉平关。”
      仲肃一直在旁怔怔的听着,此时忽然抬起眼睛盯住我,深黑的瞳孔燃起了烈烈火光。
      “将军,你的意思是,我们不会有援军了,是不是?”
      寒风如同明亮的刚刃,他的话映于其上,流出冰入骨髓的杀气。
      我卷起袍角,缓缓擦去枪尖上的血渍,淡淡的应了一声。
      是的。

      ――――――――――――――――――――――――――――――

      夜色澄澄黄金殿。
      哪位同僚几声低笑,击碎一地沉梦。
      皇帝兴致盎然,仍在不断询问萧策当年战况种种,全然不避战败之耻。
      燕国督鼎公倒也彬彬有礼,一来一去,将我军捧入云端。
      除了寥寥数人,同僚们居然被他说得大有得色,难道他们真的不明白,所有的恭维尊敬,对战败者而言便是最深的耻辱,尤其当它们来自战胜的一方。

      这里的空气让我无法呼吸,想来濒死的鱼儿也不过如此,它一口一口的喘息,在挣扎中等待绝望的终局。
      我摇摇欲坠,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支持自己不倒下去,或者,不呼喊出来。
      余光觑到燕国元帅的容色,依旧这般沉静恳切。
      是的,我还记得这个人,记得与他相见的一瞬。

      ―――――――――――――――――――――――――――――――

      燕军声势浩大,且养精蓄锐已久,将前路围得铁桶一般。嘉平虽精兵甲天下,奈何强弩之末不能穿缟素。不过短短一个半时辰,我已折去五百骑兵,至于步兵伤亡更是不计其数。
      耳旁呐喊连天,不时有将士坠马,却缓不得手相救。便是我自己也好不得哪里去,长枪早已辨不出本色,而以帝夜弓之强韧,拼到此时弓弦也开始发软。
      彼时,我开始有些动摇,不知是否能保住身旁这许多人的性命。
      那一刻甚至有些憎恨起英渠来,他为何要我背负起这担子,这么多的鲜血与性命,我区区边翎又怎能扛得起,便是黄泉碧落处,又有何面目去见这些部署。
      他们凝望我的目光充满尊敬信赖,我却只能把他们带入一条不归路。
      那一刻我只想丢弃兵刃,任凭万刃加身。

      蓦然间南方传来阵阵鼓声,战鼓激越奋进,荡起人血气阵阵翻涌,而那厢尘烟滚滚如龙,旌旗遮天蔽日,正当中那面苍蓝旗帜其上有麒麟张牙舞爪,直欲破锦而飞。
      这是尊贵无比的燕国王室旗帜―――而此时置身于战场的萧姓王室,只能有一个。
      我头脑一空,心中扑通扑通一阵乱跳,几乎不能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好运。
      想来我军这番内乱也把燕军布置搅得乱了套,那位三军大帅,燕国督鼎公终于亲来此地。
      来不及多想,此刻我心心念念只有一个声音:只要此人一死,燕军必定大乱,我们就会有机会逃出生天!

      片刻之间,来人的身影已跃入眼帘。
      我从没想到会在烽火连天的岁月中见到这样的男人。
      苍蓝色的披氅迎风翻起,漫天血火中他眉目是这般沉静深隽,几乎令人油然生出悲悯众生的错觉。
      然而我知道他不是。
      多少豪杰都化为他征途上的尘土,这如画江山不过是倒映于他金樽中的几许风景,这冠盖京华,风标清旷的男子,不是解民倒悬的菩萨,却是我靖国纠缠不休的梦魇。
      他很谨慎,小心的置身三军之中,并不曾一力当前以身犯险。
      然而他还是错了。

      按下狂喜的心境,竭力让自己不被兴奋冲击得头晕目眩,我伸手摘下帝夜弓。
      是的,萧策,你还是错了。
      你不知道我是弓王谷在俗世间唯一传人,但凭帝夜弓在手,目之所及,都是我绝不会错失的猎物。
      我搭好箭矢,慢慢拉紧弓弦,远远瞄准了那人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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