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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端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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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五,赛龙舟。
江南的端午节,总是比别处的要热闹许多。年年东城与西城都会有龙舟队,聚在未河上赛个痛快,既然是人人关注的比赛,自然少不了有人摆局,有人下注。
花衣巷唯花阁前,兰鸢将菖蒲叶和艾捆好插在屋檐的花灯旁,清风和和。
那日之后,唯花阁之安静了两天,成氏两兄弟就又出现在了唯花阁,当然,还有在雨夜和将离对酒谈心的囫囵李。
对弈舞剑,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成昭是没在提起那日发生的事,可提早回了别宫的成邪还是放不下心中疑惑,逮了个机会问将离:“你那日是怎么拿的一手尊牌?”
彼时,将离正在花衣巷后的小山林里采箸叶,闻言扑哧地笑了:“王爷真觉得我会说出来?您们二位在这苏淮惹的事还不够多嘛。”说着,把手里的竹篮往成邪手里一撂,提裙走入树丛深处摘叶子。
绿林中,红衣跳跃。
“可没我什么事,都是哥的主意。”成邪乖顺地提着篮子,跟着她往深处走了两步,迫不及待地给自己洗白。
将离自然知道是成昭的主意,可她还是没把打叶子牌的秘密告诉成邪。
因为没有秘密。
她不过是在第一次走到方桌边时,以长长的袖摆作挡,把那四张尊牌都藏入了袖中而已。至于后来她未碰牌的掉包,更是要感谢她过宽的袖子,她随意抬手就能挡住大部分人的视线。
一切都是侥幸,侥幸自己是芍药,东鹤楼并未在局前搜身。
她想起陈同鹤,还是眸光一沉。
若有一日人命不分贵贱,该有多好。
回到唯花阁时,兰鸢和兰香刚把糯米饭做好,兰鸢兴致勃勃地从她手中接过箸叶的篮子,把手里放了酒壶的托盘放到她手里,朝庭院石桌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转身一蹦一跳地和自家姐姐包粽子去了。
成昭正自己和自己下棋玩,身旁传来淡淡的草叶香,抬头一看,是将离。
她把酒壶放到他手旁,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王爷放心,没下毒。”
成昭似没听到她的话,只笑了笑:“来一局?”
将离不动声色,直到一旁的囫囵李急的要冲过来把她按在石凳上了,她才乖乖落了座。
她执黑子先走,原本两刻钟她就会一败涂地的棋局,二人硬生生下了一个多时辰。
遍天的晚霞如血,温好的竹叶青已凉。
“你已经想了许久了。”成昭一手撑着头,无聊地玩着一颗棋子,笑问:“你不会想着真能胜吧?”
将离抬眸冷了他一眼,落下一颗子:“是王爷从开局起就处处让我。”
成昭闻言,二话不说,落子定了成败。
四目相对,成昭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看着她,将离在晚风中眸色沉着,语气轻飘飘的:“看来王爷果然是天资不凡。”
“你也不愧是将图的女儿。”成昭赞扬道。
原打算起身逃跑的将离闻言改了主意:“王爷究竟是怎么认出我的?”
成昭没有回答,只挽袖伸手收起棋盘上的棋子,却在八子和天元上留了九颗黑子,他对将离做了个请:“这局让你九子,若你赢,本王就告诉你;可若本王赢了,你便陪本王去看明日的赛龙舟。”
说着,成昭落下了第一颗白子。
让九子的棋局,若不是二者实力悬殊,就是执白子的人傻了。
将离信心满满,从前爹爹教了她许多她都没学好,可棋艺她是学了个精。但十子二十子过后,她不觉得自己占了半点上风,反而由攻转守,被动了起来。
兰香包完粽子出来唤他们尝尝,只见二人一个焦头烂额,一个轻松怡然,都正沉迷在棋局中,她也就往长廊走,找囫囵李去了。
让了九子的一局结束得比上局还快,自然是将离输了。
弦月当空,唯花阁里热闹非凡。
一桌各个口味的粽子配着好酒,厨房还上了好些佳肴,红烛飘渺,将离也不追问棋局的事,默默地吃粽子喝酒,还与囫囵李串通把从未醉过的成邪灌醉在桌角。
笑声不断,成昭默默离了席。
趁着三分醉意,将离跟着他走到那月华下、池水旁。
她未上前,只站在他身后不动,一袭红裙翩然在风中。
“你有话就说吧。”难得,成昭话中无了笑意。
将离原地踌躇了半晌:“我不知道说什么。”
成昭回首看她。
月影恍然中,他一身月白,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她竟有了这样的错觉。
成昭看她红袖轻纱,扑红的脸让她只显娇俏,他淡淡道:“你醉了。”
她定定的回看他,往日里她定会先挪开目光,可此时她却望进他眼里,一动不动的:“还不够醉,竹叶青终究不是莫愁。”
成昭不动声色,迈步朝她走去,却终是与她擦肩而过:“端午吉祥,芍药姑娘。”
寂静如风不动时的水面,有别厢的丝竹声传来。
许久许久,将离才旋身落下一句:“端午吉祥,公子无情。”
身旁已无人。
次日清晨,将离宿醉而醒,跟成邪一起懵懵地坐在桌旁,一对视,两人都默默别开了目光。
兰鸢端上醒酒汤,伺候着两人喝下,将离这才想起来昨夜反常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而是那让人害怕地一本正经的成昭,她忙拽住兰鸢问他的去向,反而是成邪回答的:“哥说他认床要回别宫睡,还说什么让你辰时三刻去青鹊桥见他。”
将离奇怪:“王爷难道不是醉倒了?”
成邪揉着太阳穴:“哥写了个条塞我鞋里了。”
“……”
听着的确像是成昭的作风,将离转手又拽住兰鸢:“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兰鸢怯怯地答:“……巳时刚过。”
话音一落,将离风一样地跃了起来,奔回寝闺梳妆更衣。
成邪在桌旁慢悠悠喝完了汤,伸了个懒腰,晃了三晃:“我得回去躺着。”
赛龙舟是江南一年间最火的竞赛,虽只是巳时,未河边已是人山人海,摩肩擦踵。青鹊桥边下注的摊子更是人声鼎沸,人们生怕赶不上似的。
将离明智地选了条不曳地的绯红裙子,跟着河边的人群挤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挪到青鹊桥时,成昭已在吴大娘处买了第三个烤玉米开始啃了,见了她,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只道:“还以为我公子无情居然要被女人放鸽子呢。”
说着,他往下注摊子走去,问将离道:“东城和西城,前些年都是谁胜得多?”
将离思索一会儿:“……不知道。”
“不知道?”成昭惊愕,“那你还好意思撒谎说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
“我什么时候……”
“‘芍药从小在江南长大’,可不是你说的?”
无法辩驳,将离仔细打量起他来,可从头看到脚,也没见昨夜那忧人的痕迹,反而让成昭浑身不舒服起来:“可是本王太过美男子,你居然要这样看本王?”
将离在心里鄙夷,忽然灵光一现:“不如王爷和我各押一边,若我押的胜了,王爷告诉我王爷是如何认出我的。若王爷押的胜了,我便……”
“千年灵芝。”成昭笑意似得逞。
将离蹙眉:“什么?”
成昭展开象牙扇,万分向往状:“苍山山上有千年灵芝已在民间传了几代人,可鲜少有人真的采到。本王刚落脚苍山也去山里转了好些圈,若本王押的胜了,你便入山去替本王摘到那千年灵芝。”
苍山是这天下风光最是无限的高山,自从被兴帝围下修了苍山别宫,往日那些常常上山寻灵芝的百姓再也上不得山。既然多年未有人去采,将离想应也不会那么难采着,况且她实在好奇成昭是如何知道的。
“好!”她一口答应。
过去那些年谁赢了龙舟赛,将离其实是知道的,毕竟是江南一年中的大事。她在袖子里掰手指算了算应是西城赢得多,得意洋洋的把银子扔到了写了西城的木匣里。
成昭倒也真没多问,直接取了一个银元宝放到了东城那匣。
下完注,成昭径直过了青鹊桥。
在河对岸临在水边,风景最是好的地方,有一茶色吊金穗的帐子,沿着帐子围了一圈的霍然是宫里侍卫军的装配。
成昭和将离在侍卫的护送下很快挤过人群,成昭在帐内的圈椅落座,卫赢拉了另一张圈椅请将离坐下。
有宫女在他们面前熬着白莲茶,恭敬地斟了两茶碗,双手奉上。
半晴半阴的天,水旁春色仍撩人。
河面上东西两城的龙舟队已将那装饰鲜艳的龙舟放入水中,比赛的壮年男子也都开始准备。
受到这般尊华待遇的将离万分不适应,捧着茶碗抿了一口白莲茶,瞬时唯花阁里那些她称为名贵的茶品都成了浮云,她望着河对岸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河面上的两色龙舟队,朝身旁人问道:“王爷怎会对赛龙舟这么感兴趣?”
成昭放下茶碗:“小时念书说端午的许多习俗,总是很期待端午。可宫里那样的地方,皇后为了讨父王开心,一到端午只在御花园摆宴,请舞姬歌姬,让人划龙舟在宫里的小池上唱曲,有些个年,连粽子都没有。所以,你也许不信,可这是本王第一次有机会看赛龙舟。”
茶碗烫着手心,将离垂下眸子,想起自己在东鹤楼事发那日说过的话——王爷该庆幸自己生在帝王家。
也许皇亲国戚并不是值得庆幸的事。
她正打算说些抱歉的话,成昭激动地猛拍了她胳膊三下,茶水险些洒了她一手:“嘘嘘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