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弗兰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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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找不到能够填满自己的东西，那就去吞噬一切能够吞噬的东西，把一切都吞噬殆尽，直到再也不复最原初的模样
——这，就是贪欲。
弗兰原本并不叫弗兰，应该说，他原先并没有名字。
虽然说名字也只是代号，但对于他而言，这种独特的代号是并不需要的。
他是09，就只是09而已。
编号09，第九个实验体。
“光明计划”之中一共有成千上万个项目，每个参与其中的国家都会按照协议抽调出一部分资金来支持这些花费极大成功率极低的“科研”工作。
“塞壬”计划中，几千具实验体最后只有一个女性个体成功存活了下来，当然，这种完成概率对比其余某些失败率百分之百的实验来说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人类毕竟不曾接触过真正的海妖，也不明白他们的生长发育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再加上胚胎培育技术受到时代与技术上的局限，这个先前被寄予一定希望的女性实验体最终会表现得与一般人无异似乎也不是什么令人吃惊的事情。
弗兰与这个“失败品”身处同一个基地之中。
东亚分区的总基地占地面积十分庞大，除了地表上方的科学院一般的建筑以外，其地下的建筑区域更是大得惊人。
在这个研究基地之中，他们这些不同项目的实验体根本就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就连每日例行的身体检测与药剂试验也不在一起——又不是医院排队打针体检，研究所对于不同区域的人员流动做出了严格的限定。
或许，他们还是害怕情报泄露的。
如果这些暗中进行的研究工作被揭露于社会大众的面前，事实上就算是这些热衷于这项研究工作的人们也不敢保证所有人都会对此保持肯定态度。
这关系到最基本的人权，以及人格、尊严的问题。
尤其是，把活生生的人类当做实验对象，终身监禁在那一方天地之中，还随时可能因为失去价值而被毫不留情的“销毁”，这种行为，绝对称不上“人道”。
在十岁之前，编号为09的实验体少年甚至都还不知道“水清浅”这个人的存在。
弗兰身处的实验项目并不像海妖那样是以培育特定的种族血统为目的的，这个项目计划更像是电影里的“超级士兵”，这些从自愿捐献者所提供的质量优秀的精子与卵子之中诞生出的胚胎从诞生开始就被不间断的注射各种药剂，特定性的强化他们某个方面的能力。
很显然，“光明计划”不仅仅包括对人类基因进化的研究，还有着上层人士对于国家军方力量的野望。
弗兰的身体素质在他的同期之中算不上出色。
事实上也能从现在他在神之空间的实力状况之中看出来，他虽然对体术不苦手，但却是绝对打不过那些精专于武斗术的觉醒者的。他的长项，还是在精神力上。
很小的时候弗兰，不，09就发现，每当例行检测训练的时候，只要他有意识的运转深藏于自己脑海中的那股力量，那些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戴着隔离面罩面目冷漠的工作人员就能如他所愿对他少一些苛刻与奢求，在体能测试与训练之中他曾无数次利用这种能力逃脱了上层的关注，不至于因为自己过于平庸的素质而迎来被“销毁”的命运。
说到底，虽然有国家提供资金，但大量的研究项目与每日都要进行的各项研究，研究所的开支实际上也十分吃紧，高层简直不想在无关的事物上浪费一分钱，实验体一旦被确认“失败”或者“没有价值”就会被销毁，以节省下这部分开支，而这个实验体原本所享有的各项实验资源自然就有下一个实验体接受。
弗兰虽然沉默寡言，但他并不笨。虽然他们这些一整天只能见上那么几面的同期们互相之间都不怎么接触，连一句废话也没有，但他还是敏锐地发现了——每隔一段时间，训练场上就会消失一些人，再出现一些新的面孔。
他并不想死去，至少是不想要像这样死去，默默无闻，与世隔绝，宛如一颗低到泥泞里的微小尘埃。
至此，他还没有产生逃离这里的想法。他从诞生开始就一直待在这所巨大的地下设施之中——当然，他当时还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在地下，丝毫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广阔，就像是一生待在井底的青蛙，对于自己头顶的青天的认知也就只有那小小的一个圆。
但是有一天，他的生活被改变了。
命运至此拐入了另一条通路，承载着所有怀着坚定或疑惑之心的人驶向那最终的结点——未知的，遥远的，迷茫的。
那是一个黑发的男人。
尚且年幼的09抬起生来就显得有些平静呆滞的双眼，看向站在自己所处的小小玻璃房外面的男人——这些玻璃并不是单纯的玻璃，而是经过强化的特殊材料，即使是子弹也打不穿。他们每个实验体都被限制在这间小小的房间之中，整天经过必要的睡眠休息之后就会被例行的带出去进行检测与实验。
每隔一段时间这些“储藏区”的管理巡视人员都会换人，上层毕竟还是考虑到了人类的心理问题，有一个词叫做“日久生情”，面对这些懵懂无辜的孩子，难保就不会有人生出恻隐之心。也因此，定期更换工作人员就成了这里的常态，而且这些管理人员也不被允许与这些实验体们进行深入的接触，就连长时间的停留与注视都不行。
除了对这个男人身上的黑衣产生了些许疑惑以外，09并没有任何意外的情绪。
“是新来的管理人员吗？”黑发黑眼的孩子暗暗想着，视线在那十分少见的黑色风衣上停留了一瞬，便不感兴趣的转了开去——这没什么，孩子对自己说，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他蜷缩着身体坐在他那张铺着雪白床单的床上，低着头，仿佛对外界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明明是这么小的孩子，却是如此死气沉沉，简直是充满了颓丧的暮气，那双平静无神的黑眸之中，没有一丝对于生活的追求与期望。
这种眼神很常见，战争时期衣不蔽体食不饱腹朝不保夕的难民们，咽着野菜啃着树皮，他们的眼神也是如此，麻木，缺乏生气，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在当今这个大环境和平的世界之中，竟然还会出现这种眼神，尤其是这双眼镜的拥有者还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只让人感到从心底泛上的悲凉与啼笑皆非。
啊，是的，剥削者们是不会考虑被剥削者们的感情的，就仿佛只能贡献出劳动力的努力一般，这些诞生在研究所的“实验体”们也只能为了他们的创造者们夙愿而提供各种数据与现象。
他们甚至不是“人”，而只是“实验品”，他们的生存与死亡都不为自身所控，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上层一句轻飘飘的话语而被“销毁”。
男子把这一切看在眼中，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就连唇角的弧度也没有一丝变化，仿佛是习以为常般，既没有愤怒，也没有什么感慨。
他注视着那在床上缩成小小一团的黑发孩子，隔着一层玻璃，他无波无澜的眼光在他的皮肤与发丝上流连，简直就像是买主在评估自己的商品一般，不紧不慢的，高高在上，甚至是悠然自得的。
这种肆无忌惮而又不带暖意的眼神令黑发孩子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他此时已然产生了些许疑惑——在这个处处都被严密监控着严厉限制着信息流通的地方，这个男人为什么能够这么长时间的盯着他？
09没有一丝一毫的往这个人明目张胆的违反了这里的规定上想过。
服从，早已成为一种印刻在骨子里的印记，而反抗的意识还未萌芽，随时都有可能被毫不留情的拔起掐断。
大约当时的09，后来会被玩笑般的冠上“弗兰”这个名字的男孩在潜意识里还是存在着一种本能的抗争，即使蒙昧而茫然，但他无疑已然不甘于这样枯燥无味只能被当做物品的生活，冲破牢笼的勇气的火苗早已在他的心中深深扎根，冒出星星点点的火花，最终，蔓延成一片燎原之火，将所有的支配与禁锢统统摧毁。
他缓缓抬起头，与那双深沉的黑色眼眸对视。
似乎是被他这样直接而“大胆”的行为挑动了某根神经，黑衣男子原本面无表情的面容终于沾染上一丝笑意。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丝略带狡黠的笑容——玩世不恭而冷漠异常，那双黑色的狭长眼眸就仿佛黑沉沉的深渊一般，无法映射出任何情绪，也无法倒映出任何东西。
那里空无一物，满目荒芜。
09注视着眼前的这个陌生男子，他的目光停留在他的面容上，明明每一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就连他上翘勾起的唇角的弧度与眉梢眼角所带的冷厉嘲讽都一丝不漏，但这些信息却只能倒映在他的视网膜上，而无法通过视神经被印刻在脑海之中——他明明能够看清他的脸，却无法记住那究竟是一张怎样的面容。
就仿佛是隔了一层薄纱一般，明明近在眼前仿佛伸手可及，但又无比遥远，就仿佛隔了整整一个世界。他不知道那个男人的样子，只能记住他黑发黑眼的特征与一身灌满冷风的黑色风衣。
09突然感到有点冷。
他默默垂下眼眸，伸手拉紧了自己的领口，做出了一个下意识的取暖动作。
男人歪了歪头，发出一声轻笑。他的声音也仿佛被笼罩在水雾中一般，能够被听到，却让人分辨不出那到底是怎样的音色。
“你想活着吗？”男人站在外面，淡淡的问道。他的声音直接穿过了隔音效果极好的特化玻璃，就仿佛一股盘旋在09耳边的清风般清晰可闻。
男孩抱着自己双臂的手紧了紧，在雪白的衣服上抓出一道道的皱褶。他依旧低着头，回答得几乎没有犹豫：“想。”
男子的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几乎都不给他反应的时间：“那么……你想要怎样活着呢？”
男孩怔了怔，微微垂下的脸上一双无神的黑色眼眸条件反射的睁大，显得格外茫然。
想要……怎样……活着？
09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他自从出生开始就过着极其规律的生活，进食，睡觉，检测实验，事实上他如今能够做一些正常的交流而不是语言障碍患者还要感谢那些基础知识的“教育”。毕竟，即便是实验品，也要能够用语言交流为好，研究员们有时需要他们用语言的直白的表达出自己对某种药物或者测试的感觉，也因此他们语言方面的基础教育并没有被剥夺，但是，显然仅此而已，也不可能更多了。
09如今十岁不到，也仅仅只能做一些简单的交流，复杂一些的语句他也是听不懂的，就更加不懂得如何组织语言去回答一些比较深奥的问题了。
面对男子的这个问题，黑发孩子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最终还是缓缓抬起头，黑色的眼眸难得的有些迷茫，拖长了语调慢吞吞的说道：“我……不知道……”
被限制住了视野的孩子没有梦想，也没有什么对未来的希冀，他此时所懵懵懂懂期望着的，也就只是不在某一天被莫名其妙毫不留情的拖出去“销毁”而已。
仅此而已，再没有更多，他也不明白更多。
对他的答案没有丝毫意外，男子轻轻哼笑了一声。他抽出了一直插在风衣口袋中的手，缓缓抬起触摸到面前那一层连子弹也无法射穿的特化玻璃——就仿佛是穿过某种没有实体的东西一般，他轻而易举的直接穿过了那层屏障，就像是他的声音不受阻隔一般，他的身体也同样不受任何阻隔。
男人一步步向着男孩走来，鞋跟磕在铺满了特质瓷砖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短促的声响，仿佛带着某种魔性的韵律一般回响在空气之中。这片空间仿佛与外界阻隔一般，一天二十四小时全时监控着整个基地的警报居然没有响起，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气，平静而又诡秘。
他停在了黑发男孩的身前。
09平静的注视着他，没有惊慌也没有恐惧，那双黑色的无神眼眸一如既往的平静如同一汪死水，看不到任何对于“生存”的希望，但他却又实实在在的渴望着活下去。
有趣的人……男子淡淡的想着，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张精致而苍白的小脸，深不见底的黑眸中逐渐泛起一丝旁人所不可见的狂气——狂热而憧憬，带着令人目眩神迷的笃信与惊人的执着扭曲，他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狡黠笑容，向着面前的男孩子伸出了自己的手：“不知道的话……那就由我为你寻找一个吧，你存于此世的意义。”
存于此世的……意义？
黑发男孩无意识的微微收缩了瞳孔，已然被男子的话语所吸引。
如果有了存活在这里的意义的话，他或许就不会这么“空虚”，整天能够思考的就只是不让自己被抹杀，而是……能够思考一些……更加——更加美妙而富有意义的东西，不是作为物品，而是作为一个“人”……
作为一个“人”……
——作为一个“人”。
在09的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向着自己伸出的那只大手上。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分出心神去感受对方皮肤的温度，他的整个脑海都已经被一句话占据，就仿佛惊雷一般陡然炸响，把他从将近十年的蒙昧之中唤醒，使他终于能够睁开属于自己的那双眼睛看清这个世界的一切——他听见了自己稚嫩而平静的声音：“好的。”
好的。
当时的09觉得，这一定是世界上最为动听的话语，哪怕这句话是从自己的口中吐露而出。
作者有话说
第140章 弗兰番外（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