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流烟若礼

1、上

　　是夜,大都市冰冷的夜，一切都揭下面纱，在这片朦胧中，原形毕露。
　　忙碌的人说烦恼，空虚的人说寂寞，多少人甘愿花钱买醉。沉浸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中拒绝醒来，享受着虚空的怨毒与愤恨。
　　我则天天来这报道。
　　晃动着酒杯中蓝色的酒，一串串气泡浮上来，堕碎，折射出眩目的光。
　　不远处一个男人吸引了我的目光。他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眼睛里有忧郁口袋里有金钱，自是今晚一等一的目标。
　　我看了他一会儿，到酒吧门口装模作样的观望一圈，便端着酒杯坐到他旁边，俯下身，小声说：
　　“先生，外面有个小姐在找你，她已经要进来了，你若不想见她，我可以带你从后面离开。”
　　说着边拉上他的手。
　　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焦急的看看四周，点了一下头。
　　我拉着他，和酒吧经理使了个眼色，就从一个隐蔽的小门来到外面。
　　“一般人不能来这儿，很安全。”
　　我含笑看着左顾右盼的男人。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在躲谁？”他浑身警戒。
　　啧，一开口就这么不浪漫，真让人失望。
　　我是谁？真难回答，我又不是哲学家。
　　“一个私家侦探，奉命调查你很久了。”我故作神秘。
　　他大吃一惊，上跨两步，一把揪住我的前襟，双眼狠狠的瞪着我，
　　怒道：
　　“说！你是不是她派来的？都查出了什么？别以为我是怕他才处处躲她，竟敢派私家侦探来查我！”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天，我不知事情如此曲折，随口一说就戳到他痛处，连忙改口：
　　“大侠息怒，刚才讲的实数戏言，我不是什么侦探，与你素为谋面，今日碰见纯属巧合，如阁下愿意，今生不会再见，情高抬贵手。”说着边向后退。
　　“你胡说！你到底是谁？”
　　天可怜见，我刚才是胡说了好几句，就这句是真的啊，为什么现在才想到怀疑？他随时处于战斗状态，似我一动，就要“吼”的一声扑上来把我撕碎，赶紧收回抬出去的那只脚，连声道：“我是真的没见过你。”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躲一个女人？”
　　看他不依不饶，我只得细细道来：
　　“这个酒吧是圈子里的酒吧，地处偏僻，并不知名，很难让人发现。来这里的人要么和老板熟识要么是朋友介绍，你来这里驾轻就熟看来是常客。但是，哪有人一身高档西服打着领带，三更半夜没事跑来这个酒吧而且什么也不点？如果是找人，应该四处寻找；如果是等人，应该坐在比较显眼的地方；而你只是坐在灯光最昏暗的角落时不时的盯着入口，说明是在躲人。从你的经济实力来看躲债的可能性较小，从你还能情绪正常的坐在酒吧来看也不是躲仇，再从时间来看应该是躲与你熟悉而且是比较亲近的人，因此80%可能是女人，是你的女友、未婚妻或是情妇。所以，别激动，你看，我这样怎么会是侦探，开个玩笑而已。”
　　我干笑两声，今天真倒霉，碰上这么一个不懂幽默又迟钝的暴力木头，只不过这根木头长得很帅而且有钱。
　　我叹了口气，下次可不能随便搭讪。
　　他仍上下左右的打量我，想从我的脸上看出蛛丝马迹来衡量这番话的真实性。我老老实实的让他看。他目含精光、鼻若刀削，一身健身房练出的标准身材比我高半头有余，我当然要学着趋利避害回头是岸。
　　终于检测完毕，脸上换上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我心惊胆颤，如果他明白过来，我说那女的要进来也是骗他的话，不知会不会冲动的揍我一顿。所以当他伸出手来时，我吓得差点抱头大叫：“大侠饶命，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一脸可爱的笑着说：“抱歉，刚才失礼了。你好，我叫方晓宬，拂晓的晓，皇史宬的宬。”
　　他说什么？我半天才反应过来。
　　大半夜里，一个酒吧乱七八糟的后院，在到处散发霉味的墙边，在勾引未果悔不当初的时候，要我郑重其事的和一个刚才还凶神恶煞威胁我的阔少爷自我介绍，而且他说的好像还是真名。
　　真见鬼。
　　我也只好伸出右手，胡乱报了一个名字，然后说；“幸会幸会，我们真是有缘，抱歉，想起有件急事，改天月下共饮。”
　　没待他有什么反应，说完就钻回酒吧，埋进人群。
　　开玩笑，看他一副激进人士的样子，既然不是有钱好色的绣花枕头，自然不能随便招惹。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走背运时喝凉水都塞牙缝儿。
　　第二天晚上，他就又出现在酒吧里我面前。边拍我的肩边说：
　　“遥风，刚才叫你半天怎么不理我？”
　　遥风？哦，是我昨天胡诹的名字，“遥风”？真是难听。
　　“我们又碰面了，真巧。”
　　巧什么巧，明明是你专门来的。在过去的一年中我每天都这个时间段过来报道也没见过你，哦，除了昨天。
　　“你经常来这啊。”
　　“还成。”真受不了他的自来熟。
　　“今天天气不错。”
　　“还好。”如果你早说十个小时。
　　“这里真吵。”
　　“习惯。”我更愿意它吵到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
　　……
　　“遥风，我请你吃夜宵吧。”
　　怎么？阔少爷有随随便便请一个认识不到一小时，见没有两次面的男人吃饭的嗜好？难道要让我在和他上床拿钱之前要先吃饭、交换日记、牵手和接吻？太没效率了吧，蹉跎光阴啊。
　　“好不好？我们走吧。”
　　“抱歉，我想回家了……”
　　“晚点回去没关系，你不会还没成年吧？”
　　“抱歉，我还有点事……”
　　“什么事，我能帮忙么？”
　　我咬牙切齿。“真的不行，我要等个人……”
　　“没关系，跟他说，情况有变，你有重要的事。”
　　还有什么比陪你吃夜宵更不重要？我都快呕血了，这小子怎么不依不饶？他不会看上我了吧？
　　看他一幅不达目的是不罢休的架势。唉，这种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正面拒绝恐怕会惹怒他，谁知会不会一弹响指就不只从哪窜出四个带黑墨镜的保镖把你架走？
　　怎么办怎么办？
　　好吧，穷则变，变则通。

　　我对他轻轻一笑，并让这个笑容出满哀怨，双手慢慢抚在他手上。明显感到他一颤，脸也红了。
　　“自从昨天见到你后，不知怎的，总想在看见你，你的笑容和声音，虽然只知道你的名字。”
　　为了增加效果，我往他身边挪了挪。
　　“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方晓宬依然目瞪口呆。
　　“那时，我对父母说，我喜欢男的，是个同性恋，父亲狠狠的打了我，还和我断绝了父子关系，当时好难过，甚至想到了死。被赶出家门，无依无靠，又没有钱，只好当男妓。这些年来，我以为心已经死了，直到遇见你”
　　停了一下，我咬着唇，更靠近他，观察他的表情，继续说：
　　“你来约我，是因为我们心意相通了吗？是因为喜欢我吗？你喜欢我什么？”
　　“……”
　　“我不敢奢望还会得到你的眷顾。如果那时就遇到你就好了，如果那时……我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我轻轻的靠在他胸前。
　　最后一击，
　　“现在，我已经没有资格让你钟情我一人，这样的身份，我自己都唾弃。我已经无权得到你的爱，我们已经不平等了，是不是？所以，请不要再让我痛苦了好吗？”
　　然后我一把推开他，转身跑出酒吧，直跑道大街上。
　　不行，难过死了，憋的胃都抽搐，我止不住的大笑起来，前仰后合，真得感谢每晚八点档爱得你死我活的电视剧。我简直要为我刚才那番话喝彩，看他最后的表情，堪称经典。

　　像他这样的人大多只想“玩玩”，肯定最怕缠人的对象，自然不会招惹。相信他不会再出现，所以晚上，我仍心安理得的坐在那家酒吧里。
　　今天看电视才知道，原来方晓宬是一个政要的儿子，好像被一个同是政要的千金看上，非他不嫁，他不能得罪，谎称自己有一个深爱的人，那女的哪里猜得到自己的心上人是个“异类”，不甘心，就派私家侦探调查他，他自然不干，逼急了，就上演了前天晚上的那一出“逃婚记”。现在的时代，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竟把方晓宬吓得懂躲西藏，恨不得来一个“张生跳粉墙”。
　　还好，没和他搅在一起。
　　不过其实昨天说的也不全是谎话，比如：我虽然不是男妓但也差不多，只不过父母早就离婚了并不知道，对他们也没有什么感情。又因为我这人实在懒散，不思进取，……反正就干了这行。

　　夜深了，酒吧里奢靡的气氛更加浓重，空气中都嗅得到腐败的气味，和着震天响的音乐，让人们不仅忘了不快，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堕落，发泄，在脱下人类的外衣后，不过是一个个攒动的野兽，让原始的欲望浸淫自己。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一个男人过来和和我搭讪，他挂了一脖子的金链子，样子恶俗。我钱包空虚，他精虫上脑，一拍即合。
　　我冲他笑，不，是冲他的钱。
　　没有人不付出什么就能轻易得到，所以我们心照不宣。

　　冤家路窄，刚走出酒吧，方晓宬就迎面而来，边挥动手臂边叫我的名字。
　　我真恨自己没生了双千里眼，低下头想蒙混过去为时已晚。
　　“遥风！他是谁？你要去哪？”
　　他一把拉起我的胳膊，拽到他身边。目光炯炯的瞪着我。
　　我没看他，越过他的肩看天上圆圆的月亮。
　　“说！！！”他不依不饶。
　　嗬，气势到位，大有丈夫捉奸在床之姿，只是不记得和何时与他亲近至此。
　　我也火了，搬荆道故的程度都没有，要做什么几时轮得到他来管？霎时忘了那可能存在于黑暗中的保镖，一挥胳膊甩开他。
　　“当然是和他找个便宜的旅馆上床，赚出这周的饭钱，要不干什么，花前月下，饮酒聊天？”说完，拉着那个男人就走。
　　又被他死死拽住“不许去！”
　　“在这耍少爷脾气？我们有什么关系？如果我的某些行为招惹你了，抱歉，昨天前天以及大前天我所有的行为都是梦游、所有的话都是胡话。”
　　他气得双拳紧握，看他额头蹦出的青筋，气得不行。
　　我不禁有些后悔，向后躲了躲，真怕他一拳挥过来。
　　我是和平主义者，因为我不会打架。
　　他是挥拳了，却打在那个男人的脸上，一手拽着他脖子上的链子，一边把他当沙包练，出拳狠、准，显然练过。
　　听那人嗷嗷叫，我闭眼默哀，兄弟，我是很想救你，可我自身难保，见义勇为力不从心。如果你真就此不幸，每逢初一十五定去祭拜你。同时站得远远的，免得要是警察来了误认为我是从犯。
　　方晓宬的拳头尽往上面招呼，那个男子的脸被打得肿了一倍，骂骂咧咧的抱头鼠窜。
　　我也被他拽着拉到路旁的一家宾馆里。
　　他一脸暴风雨前的沉寂。
　　我赶忙表态：“别紧张，别紧张，我不会逃跑的。”
　　开玩笑，再反抗？难道真惹怒他，然后被灌上水泥丢进太平洋，没有人给我立贞节牌坊。
　　我不禁想笑，殊途同归，最后的目的地还是这里，上次就应该从了他。
　　他扯着我，坐到床上，自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脸上不挂一丝表情。
　　这样反而适合他，我胡乱想着，气氛像是审讯室，即使他开口就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也不会太惊讶。
　　不知沉默了多久，我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他的灵魂冒出火来。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一脸哀伤：
　　“遥风，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跟他在一起时多心痛？被迫接受你要和他上床的现实。”
　　我也叹了口气：
　　“晓宬，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还头痛，被迫看你在大街上上演全武行。”
　　他不理我，接着说：“你知不知道，昨天听了你的话后，我一夜都没睡好，一直在想。”
　　“如果因为昨天，让你受了惊吓，十分抱歉，其实我的副业是演GV，昨天情景使然，不知不觉就入了戏，背起了台词，真不是有意吓到你。”
　　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红一阵白一阵。
　　他大概指望我说昨天的话是骗他的，他还好说是我不愿承认，然后再说些什么金钱不成障碍，地位不是问题等等。我这样一说就堵得他一句也说不出，模样煞是可怜。
　　其实如果我抓住这个时机抬腿走掉就好了，可看他的样子，猜测他大概晚熟，情窦初开，一下给予这种沉重的打击怕他接受不了，以后恋爱充满阴影，便不自觉的发了回善心：
　　“其实你长得很帅，家世又好，挺完美的，不愁以后没有些蜂啊蝶啊得围着你翩翩起舞，只可惜你不是我的类型。”我是怕惹事啊。
　　但事实证明：一贯行恶的人是行不得善的，否则必遭报应。
　　他两眼发亮，一脸的春回大地：
　　“你真觉得我长的帅？”
　　“是，可是……”
　　“你也觉得我挺完美的？”
　　我心里叫惨，赶忙以最快的速度说：“可惜真不是我的类型!”
　　方晓宬再次把这句话自动省略。
　　果然，那些有钱、有势、长相又好的人最听不得别人说的不如意的话，大脑会自动选择加工。
　　看样子，我不给他一个交待——不答应他的要求是走不了了。
　　正面反抗不能，迂回战又失灵，我只好乖乖坐下来。
　　“你到底要怎样？”
　　我无奈，不和别人其正面冲突是我的做人原则。因为我是彻彻底底的“三无”人员——没权没势没有好身手，碰上方晓宬再惹怒，链子男子就是前车之鉴。
　　这样走掉？开玩笑，即使他不揍我，我也不希望他调查我叫什么、住哪、以前做什么，甚至把祖宗八辈都挖出来。
　　算了。
　　“我，我想你和我在一起。你的吃住，还有要花的钱都没问题。”他支吾半天才说出口。
　　“哦，包养我啊，”我挑了挑嘴角。看来我的模样很合大少爷胃口，值得自豪。
　　“不，我是说……”
　　“成啊，有何不可？不过我一不端茶到水，二不洗衣做饭，三不逢迎拍马，一个星期适应环境，六个月内不退不换，如果后悔，就趁现在。”
　　“你不需要做那些……”
　　“是不是签份合同？说雇我做你的贴身侍卫？”
　　“不……”
　　“好”我笑，“现在是不是要验证包养我值不值啊？”说着，就吻上了他的唇。
　　他吃惊的眼神一闪而过，然后我就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