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千山雪》林玉衡

29、林中之暗

　　乌云将月色遮蔽，林中瘴气丛生，韩斐与百里晹二人以药王所赠丝巾捂住口鼻，在遍布蛇虫的树木间穿行。林中极静，呼吸间能听见新芽破土之声。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百里晹问，他走在这里，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没有，爷爷不让我来。”韩斐也有同样的感觉，像是有阴冷的小虫沿着脚心钻进了他的身体似的。“这里古怪得很，进来的人几乎就没有能出去的。殿下千金之子，当明白坐不垂堂的道理。”
　　百里晹在面巾下笑了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南诏近几年频频示好吐蕃，蛮夷狡猾，不得不堤防他们心存反叛。过去朝廷对南诏出兵，往往在洱海一带铩羽，令得南诏人总能保存实力从头再来，朝廷虽然不惧，但每隔几十年就要应对一次反扑，也要折损不少国力。再者，”他的声音冷了几分，“我也着实想见识一下，这些怪力乱神。”
　　韩斐知他意有所指，不便多加议论，只默默走在前方探路，树影障目，瘴气层层叠叠堆在路上，似乎是哪里传来一阵人声，似妇女低低的啜泣，令得韩斐汗毛倒竖，他往声音的来源看去，如他所料，那里空无一物。
　　林子里漆黑一片，二人只能以手中的磷光灯照明，百里晹突然停下来：“这里我们一个时辰前是不是来过？”
　　韩斐一怔：“何以见得？”
　　百里晹将灯笼往树根一靠：“这具尸骨我们之前见过的。”
　　树根荒草从中横着一具尸骨，着西域服饰，姿势奇异。衣服布料还未破败分解，白骨上还留有些许碎肉，算来死亡时间不到一年。韩斐凑近检查一番，点点头：“果真是见过的。”
　　“行军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将奇门遁甲运用到连我都毫无觉察。”百里晹的感慨中带了些许微妙，“竟不料南诏还有这等人才。”
　　“南诏的人才便是大雍的人才。”韩斐小心答道。
　　百里晹摇摇头：“难说。”幽绿灯火映在他眼中，面沉似水：“以此人布阵之能，我们能察觉却暂无危险，说明尚在外围，阵心不知如何凶险，你我多加小心。”
　　话音未落，两人便看到远处一点光亮，渐渐盛放，方圆十几丈，都笼罩在这片光幕中。二人对视一眼，提灯小心翼翼地靠近。
　　入目是一汪清泉，泉边合抱粗细的古木枝节缠绕，直耸入云，成群的萤火在此间盘旋，亮如白昼。
　　“我去看看情况。”韩斐确认丝巾的药力充足，小心翼翼挪上前去。
　　满天萤火似乎微微一闪，百里晹心头猛地一动：“等……”未及开口，便眼睁睁看着少年消失在萤绿光簇中。
　　他只觉脊背一寒，明知是种了幻术，却不知如何破解。
　　此时他听到身后呼啦的响动，这声音似曾相识，像是纸糊的宫灯被大风吹起。可是这深山之中，怎会有宫灯呢？
　　他握紧了腰间的剑柄，猝然转身，剑光如水泼出。
　　百里晹并不算一个很好的剑客，他是个军人，对剑法的要求只是上阵能更有效率地杀敌，是以他的剑法并无玄奥的剑意可言，甚至也说不上高超的技巧，百里晹的剑只有三点，快、准、狠。平平一剑，攻守兼备。
　　这一剑并未落空，而百里晹面上却仿佛有什么落空了。
　　“明……儿？”
　　他看见百里明的头颅从喷血的颈项上掉落，骨碌碌滚到自己脚边，那双眼睛睁得极大，正对着他，犹带怨恨。
　　明知是幻象，百里晹却感到血脉贲张起来，仿佛当时将明儿一剑穿心的种种翻腾情绪在迟到一整个寒冬之后忽然惊醒，而后疯狂蔓延。
　　他又听见宫灯呼啦啦的声响，却感到举剑的手如此沉重。

　　“我以为洛家不至用这些手段。”白绾淡淡地笑了。
　　“事关重大，只得用些非常手段，还望姑娘见谅。”洛云珞优雅地欠一欠身。二人身后，重重大门落下，震动的地面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白绾清晰地记得小舟驶入一条昏暗甬道，隔断外面灯火，四下寂静得呼吸可闻。她无需以内力探测，便知幽黑水域中伺着毒蛇与鳄鱼，松明壁灯点亮的墙后，大大小小的机关悄然转动，她更能知道，这些于洛家的诡秘异术与高超手段而言，尚不算冰山一角，看来这位洛五公子，对她还算信任。
　　小舟在一处通明灯柱前停下，面前是一雕花大门，恰恰高过水面。洛云珞长身而起，这时她感到自己有些晕眩，于是知道壁灯的松明里，点了荼蘼香。
　　洛云珞叩开大门，黑衣劲装的女子熟练地用白练将她手脚反绑，以金针封闭了她的奇经八脉，带她穿过重重大门。
　　进门之后亮堂了许多，不再用松明照明，代之以悬挂的玻璃丝荧光球，白绾知道这些小球中填满了特制的夜光粉，只要白天能吸收足量的阳光，便能整夜通明。想必这里每夜都有人专程将小球取下，替换上白日吸足阳光的荧粉。
　　空旷的室内来回游荡者幽灵一般的从人，见到他们连头也没抬，白绾辨不清他们各人的相貌。
　　“就是这里了。”洛云珞停下来。
　　面前又是一扇雕花大门，锦衣的贵公子伸手推开，黑衣女子轻轻一带，白绾便置身门中，眼看着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