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SashaGao

1、【一】

　　《倒影》——By：Sasha

　　易木接到宋彬彬打来的电话时，正核对着论文的checklist向国际楼快速走去。尖细的高跟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的小圆坑，黑色风衣在快速的行走中掀起了衣摆，冷风飕飕地透过外套往羊绒毛衣里灌，凌冽的寒风像是一堆微型疯狂扫过外套的小刀片，迅速在肌肤上划出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易木交完论文后就在衣柜里翻找合适的衣服。难得一次易木放下不离手的微观经济学，开始研究怎么搭配鞋子围巾等一系列严肃问题。
　　可人看着翻箱倒柜的女生，调侃地说：啧啧，见初恋情人呢？
　　易木一本正经地回答，以前的同学。
　　可人看着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说：谁不知道你易木是出了名的难约啊，一个电话就能把你叫出去的，我绝对相信是‘普通’朋友。
　　易木说：嗯，我们是不太纯洁的普通朋友关系。
　　可人贼兮兮地看着她，说：行了易木你别翻了，你衣柜清一色都是黑色或者灰色大衣，就随便挑一件吧。

　　这是易木在初中毕业后，第一次见到宋彬彬。他站在大型购物商场的入口，安静地看着手机屏幕，黑色及膝的呢子大衣让他立体深邃的五官看起来更加迷人，轻易就吸引了年轻男女关注的目光。商场里香奈儿广告牌发出浅色的灯光投射在夜晚的街道上，彩色的霓虹灯浅浅的洒上他侧脸，精致英俊的侧脸轮廓在橱窗当印出透明的倒影。
　　宋彬彬很远就看见了易木，弯起嘴角露出帅气的笑脸，高高地抬起手和易木打了个招呼。
　　易木抬头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特别认真地说：你是不是长高了？
　　她接着又瞄了宋彬彬几眼，挑着眉毛问：穿了增高鞋垫？
　　宋彬彬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说：你真的够意思，这么久没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怀疑我穿了增高鞋垫。
　　易木说：那是我第二句话。

　　易木记得第一次听到宋彬彬这个名字的时候，身边的同桌一直吧啦吧啦不停地说“冰冰这两个字横听竖听左听右听都是个女孩子名字”。
　　那个时候是2005年的夏天，炙热的阳光毒辣地烘烤着崭新的校园。他们是四大名校招收的最后一届初中生，宋彬彬那个时候一直不相信，易木是凭自己实力考上的一中。理由很简单：你长得得就像一个“靠家里找关系开后门才可以进名校”的人。
　　至少当年他们那群鬼混在一起的孩子，几乎就是学校里只玩乐不读书的渣滓。
　　作为鼻祖级学渣，初中持续三年，他们为全年级倒数两百（和班级倒数前十），鞠躬尽瘁地贡献了的自己的全部力量。
　　过了这么多年易木才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当年不思进取的行为找到一个很好的借口——我一个曾经的学神是被那群孩子带坏的。
　　然后那群熊孩子中，发酵了易木鬼使神差的感情，酝酿了她最荡气回肠的友谊。
　　有时候你会发现生活就是这样。
　　不管你是处在被老师嫌弃被家长责骂的阶段，还是处于受人追捧被人崇拜的时期，陪在你身边的，永远就是那么几个人。
　　那些见“低了就踩”的真正人渣，早就消弭在了你快速流逝的生命里。

　　2005的夏天，还是一如既往的南方特色。
　　东南季风地区的某个小城区里，盛夏的黏腻让最初懵懂的情愫，在香甜的草木芬芳里慢慢萌芽。于是十二三岁的那几年光景，在青春岁月里镌刻上最澄澈的印迹。
　　易木是宋彬彬的初恋。那个时候两人确定关系时，易木说，我们俩朋友关系这么铁，要是以后分手了，会很伤感情的，所以就算分开了……
　　后来这段感情没有持续多久，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初二下学期两人几乎没有怎么说话，到了三年级却神奇般又每天地鬼混到了一起，上天入地，历史八卦，无性繁殖，方言传承……所谓无话不谈。在中考前夕，经常被老师罚到后排站着听课。最终两人成功地把升高中的入学测试考砸了。
　　易木不会想到，这段奇葩的感情会是自己短暂青春故事里最美好的回忆。

　　可人在易木约会回来后第一句就问，亲爱的，你们会不会旧情复燃？
　　易木一直强调那不是个“约会”，只是两个老朋友的聚会。
　　可人不相信，自从她看过宋彬彬在舞台上演唱Adele的《Chasing Pavement》后，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宋彬彬就是那种会受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夸张矫情点描述——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光芒。
　　易木说，旧情复燃？怎么可能，我和谁搞在一起都不会和他好不好。
　　然后大家就对那个“搞”字用得非常精准，进行了长达半小时的讨论。

　　易木后来问，你怎么觉得我们会旧情复燃？可人说，因为你就是那种对于感情肤浅得可以因为一个男生长得很帅就爱上他的人啊。可人停顿了一下，又贼兮兮地问，或者是因为他很有艺术家的气质或者因为他歌唱得很好听？易木思考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回答，请不要把我想得那么没有深度，我要真喜欢上他，那肯定也是因为他长得好。
　　可人都不知道易木什么开始，可以这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不要脸的话。
　　后来可人又问了好多有的没的问题，全部被易木忽悠忽悠地就敷衍过去了。
　　无非就是先在商场逛了逛，然后决定去看场电影，但是宋彬彬把近期上映的电影全部看过了，易木觉得没必要再重看一遍，又不是奥斯卡提名的佳片，于是两个人就离开电影院去了星巴克喝了点饮料聊了下天，接着又随便闲逛了一下，饿了就找了一家餐厅吃了点东西，最后吃完晚餐出来已经很晚了，易木又还想和他再多呆一会儿，所以就闲聊着走到江边去散步去了。
　　可人说，我靠，夜色迷人，江边散步，很浪漫有没有！？
　　易木回忆了一下，大晚上的，凌晨，冬天，又不是什么节假日，江边冷清还有点吓人，偶尔被吹来的寒风冻得两个人有点打哆嗦。整个故事没有任何亮点没有一点可说性，甚至有点无聊，易木不知道这黑灯瞎火冬日夜晚在江边散步哪里戳中了可人的浪漫点。如果说实在要在故事里找出一些可以让人想入非非的梗，就是最后太晚了不方便回家也不方便回学校，所以两个人就一起睡在了外面。
　　——最后还什么都没有发生。
　　感觉这个故事以发展趋势又有点无聊了。

　　当然易木说的时候也忽略的一些事情。比如说第二天醒来宋彬彬问易木，如果昨晚我要是真对你做出些什么，你会怎样。易木想了一下，说，不会怎样吧。接着宋彬彬帅气的面容瞬间扭成了一块抹布，大声吼，我靠，悔死！
　　易木懒得和她们说这些事，肯定会被骂“假正经”。
　　稍微知道一点边角余料故事的就是可人。她的反应很直接，推开他？你们在床上都快接吻了，那个时候你推开他？亲爱的你是在和我开玩笑么？你是在装圣女装矜持装高贵么？要是我就直接扑上去了。
　　易木挤出一个笑脸，说：“……行，那我下次试试。”

　　这个“下次”就到夏天了。
　　其实这半年期间易木也约过宋彬彬几次，但是每次到最后都因为一些杂七杂八的理由给搁浅了。
　　比如凌晨一点易木打电话说无聊，出去看场电影怎样。然后过了十分钟又告诉宋彬彬，算了，我们寝室宿管阿姨打死不准我出去，我这么个大美女也实在不方便翻墙，下次吧。
　　比如约着一起出来吃个饭，但是宋彬彬刚好在外地旅游，所以下次吧。
　　比如易木玩得好的女生从美国回来了，带上了他男朋友，叫易木喊宋彬彬出来带大家去泡下夜店什么的。最后女孩的男朋友嫌酒吧吵，没去成，易木就和宋彬彬说那下次吧。
　　比如易木说心情不好，宋彬彬说，那晚上我朋友聚会完了就马上来陪你。接着等到了大晚上，易木都打算拦计程车回家了，宋彬彬电话都没接通。最后易木和好姐妹文斯从星巴克出来准备回家的时候，刚好碰见和朋友呆在一起的宋彬彬。
　　易木翻个白眼，走了。
　　宋彬彬追过来，说，你就回家么，我刚和朋友在一起，手机在他们那。
　　易木懒得理他，说，随便吧。
　　宋彬彬后来又说了什么，易木不太记得了。反正就是翻了几个白眼后，把人甩在后面就和文斯回家了。
　　宋彬彬后来发信息过来解释，说手机真的在朋友那，不然肯定会接电话。
　　易木有点无奈，这根本就不是手机在谁那里，或者有没有接电话的问题。
　　她编辑了一条信息，但是没有发过去。因为文斯说，口气听上去太傲娇了，好像你很喜欢他一样。
　　然后易木就把信息删了。
　　……
　　其实在冬天那次见面后，两人也约过几次。只是好多好多个“下次吧”，“所以下次吧”，“那就下次吧”，易木就懒得约了。

　　所以在毕业后，他们见面的间隔时间成了六个月。简单来说，就是从4s到发行苹果5的时间间隔。
　　用后来宋彬彬的话总结：以后和朋友介绍你，都不用说是你是我初恋了，易木嘛，就是那个一年和我见两次面的女生，一次冷到爆一次热到爆。
　　这句话又莫名其妙戳中了笑点，两个神经病一样滚在一起笑了好久。

　　其实在这个“冷到爆”和“热到爆”之间，易木和宋彬彬也见过一次，那次还睡在了他家里。
　　那是易木认识宋彬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去他家。
　　宋彬彬穿着深红格纹睡棉袄跑出来接她，还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一路上两个人拉拉扯扯搂搂抱抱走地到了小区楼下。
　　易木用十个路易威登对天起誓，这次“推开他”绝对不是假正经。穿着睡衣就从家里跑出来，在易木眼里是件非常丢脸的事情——不管那个人长得有多好看。
　　接着一路上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生不停地把一个穿深红色男生往旁边推。
　　“我外婆说我穿这套睡衣超帅的……”
　　“是不错。但是这并不能改变它是‘睡衣’的本质。”
　　“……”
　　“你说我们这样走在街上会不会像老夫老妻的感觉？”
　　“你要是敢穿成这样和我走在街上，我会和你离婚的。”
　　“……”

　　然后两人就是这样拉拉扯扯地走到了家里。
　　到家后宋彬彬的外婆用方言问，彬彬啊，这女孩子是不是你女朋友啊。
　　宋彬彬说是同学。不过外婆好像有点不太相信。

　　那天晚上易木睡的宋彬彬卧室。他睡在了电脑房。
　　其实易木是觉得宋彬彬本来就是睡在了电脑房。电脑房的装备比卧室齐全多了。
　　吃过晚餐后两个人就泡在了电脑房里。外婆每过一段时间会来房间里瞅一瞅。宋彬彬说，我外婆可能是怕我们做出点什么。易木翻个白眼，“呵呵”了两下。
　　过了两小时，易木又问宋彬彬你饿不饿。宋彬彬问，你饿了？易木说，嗯。
　　“你直接说你饿了不行么？……”
　　“……”
　　“那你会做东西吃么？”
　　“会。”
　　“那还是算了，我怕你弄的东西根本不能吃，我叫外婆去弄点宵夜。”
　　“……我真的会做……对了，记得和外婆说是你想吃——我顺便也吃点。”

　　吃完宵夜又搞到大半夜，易木其实有点想睡觉。宋彬彬有点耍无赖不肯让她去睡，把人一直拖在电脑房陪他一起看英剧。
　　易木头有点重地看着电脑屏幕，说，我都看过几遍了。
　　宋彬彬说，那就看完这一集。
　　易木第一次觉得，某些英剧制作成一个半小时一集，真的很贱。
　　当然易木也记得宋彬彬因为卷福那句“你别开口，你一开口整条街的智商都被你降低了”的台词笑抽在了床上。对，电脑房里还有张床。
　　大概就是这样，有点无聊地又度过了一个晚上。期间两个人还因为他在“唱吧”里的朋友改编的一句“和初恋做朋友的人都是傻逼傻逼大傻逼”笑了很久很久。宋彬彬一脸痞气地倒在床上，边笑边说：“和初恋做朋友啊？这说的不就是我们吗？”易木正经地回答：“不，亲爱的，说的是你，不是我。”宋彬彬：“……”
　　于是下一次见面就到了“热到爆”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