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玄凤青烨

3、第 3 章

　　是夜。扬州城外。破庙。
　　“哇！我长这么大都还没用过银子砸人呢？没想到感觉那么好，难怪那些富家公子常仗‘钱’欺人了。”月芽一屁股坐在神案前的那个烂垫子上，仍意犹未尽地回想中午时大闹饭馆的情景。
　　“阿昊，你找的这个地方还真不错，四周环境不错，就是有点偏僻，”她摸摸酸痛的双腿。突然不知打哪冒出来的蟑螂吓了她一跳，不禁小声咕哝，“还有些令人讨厌的虫子。”
　　“嗯。”阳昊在神案旁不知在忙些什么。
　　“阿昊，你在干什么？”月芽见他不答话，跳到他身旁好奇地张望。
　　“铺草床啊！”阳昊闷闷地回她一句。
　　“阿昊，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月芽发现早上那个活泼可爱的小乞丐不见了，现在的阳昊倒像是个寡言少语的小老头。
　　“我没事，没有发烧感冒！”阳昊没好气地阻止了月芽摸他额头探热的幼稚行为。
　　他现在开始后悔，不，应该说早就后悔把这个所谓的“大哥哥”带回他这个暂时的栖身之地。
　　唉，他低下头来看看自己的手，他到底是怎么了？素来视世间万物皆为尘土的他在刚才逃走时竟不假思索的把阿牙拉到破庙这里来。是因为他眼眸中的温暖吗？那种温暖在人情冷淡的世间恐怕是罕见的吧。
　　没想到来到这里才一个月的光景，就这么快地染上了人世间所谓的七情六欲。不过这恐怕也是那家伙要他下来的目的吧，他自嘲地笑了笑。
　　看着阳昊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的模样，月芽以为他又想起以前的事了。所以她纵然好奇，但也不好意思问什么。
　　“阿昊，这附近有没有水源？”月芽看到自己的衣服和手都脏兮兮的，想梳理一下。
　　“嗯，庙后头不远处有个小湖，你去那里就成了。小心，路很滑。”那小湖可是他精心弄出来的，可费了他不少功夫。
　　“真的？”月芽惊喜地站了起来，向那庙后头走去。
　　庙后面很静，四周只有“沙沙”的风吹树叶的声音。今天是初五，月儿就像一张弓弦，静静地挂在漆黑的空中，任那四处游走的浮云遮盖，掠过。月儿的四周有几颗小星点缀着夜空，巴眨巴眨，像是一群顽皮好奇的孩子似的。月光和星光都是朦胧的，照得小湖旁边的树木影影绰绰，像是藏着鬼魅似的。
　　阳昊口中所说的小湖并不大，是个名符其实的小湖。月芽小心地蹲在湖边的大石上，拿出锦帛，在湖水中润湿，开始整理仪容。湖水很清澈，冰凉冰凉的，让人觉得很舒服。
　　月芽看了看四周无人，就坐在大石上，脱下鞋袜，讲一双晶莹剔透的玉足放到湖水中享受那一份清凉。
　　风挺了，小湖四周鸦雀无声，天地彷佛停止了它的运行。月芽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时刻的宁静。
　　她，作为明月山庄的大小姐，作为月影圣女的下一任继承人，从小到大，她肩上背负着多少沉重的责任和包袱。虽然锦衣玉食，但她内心的空虚寂寞又有谁能够知道呢？也许连最疼爱她的父亲也不知晓吧？
　　一年前，她留书出走明月山庄，在江湖，在这战火连天、民不聊生的年代，她做过丫环、店小二、师塾夫子等多种行业，体味着作为一个平凡普通的人的滋味。对于江湖红尘，人世间的生离死别，她应该是看破了吧。但在临别之际，为什么自己会依依不舍，放不下呢？是因为那个叫阳昊的小孩吗？
　　月芽睁开眼，有些可笑，又有些凄凉地看着自己在湖水中的倒影。那是一张称得上英俊的青年男子的脸孔，然而又有谁知道这只是她为行走江湖方便而做的一个面具呢？而关于阳昊，虽然才接触没多久，她知道他外表的天真无邪也只是一个面具。偶尔碰触到他的目光时，他的眼中的成熟与内敛常常使得她怀疑他是否真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孩童，然而一个人的年龄是不能改变的，他又不是神仙，想变成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
　　是呀，年龄是不能改变的，纵使你有多么不情愿，岁月都会像流水一般一去不复返。月芽的唇边挂着一丝自嘲的笑意。
　　18岁！再下个月她就满18岁了。那时候，她也许要步上正式成为月影圣女的祭台了吧？
　　过了18岁，她就永远像是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小鸟，只能在狭小的笼子里望着广阔蔚蓝的天空，失去了飞翔的自由。
　　就让她再次地感受这美丽而宁静的夜空吧，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欣赏到这种景色了。
　　月芽抛开心中的凄凉苦楚，闭上眼睛，轻嗅着周围草木所散发出来的芳香，感受着一霎那间的静谧。
　　蓦地，像是感觉到什么，她睁开双眼，澄清的眸子凝聚着警戒。
　　“谁？”
　　无声无息地，从树木的阴影中跳出了两个男子。两人都三十打下，一身黑衣，但衣袖上却醒目地绣了一圈月白色的波浪图案、
　　“哦？是你们？”月芽看着眼前的二人，一双原本已凝成冰雪的眼眸融化了许多，“你们来干什么？”虽然是男装赤脚，带着面具，但此时月芽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圣洁无比。
　　“属下纵天（横地）拜见月莲小姐！”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叫我月莲小姐了！”月芽不由无奈地抚眉叹气。
　　“是！月莲小姐！”横地必恭必敬地回道。
　　>_　　纵天一见月芽的脸色不对，马上岔开话题：“月……小姐，老爷着我们请你马上回庄。”
　　“哦？”月芽一脸不解，“不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才进行继月大典吗？”
　　“这一个月是为继月大典作好充分准备的。所以请小姐务必回庄。”横地连忙补上。
　　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地来临，月芽闭上眼睛，过了一段时间才张开，淡淡地道：“好吧，我随你们回去。但，回去之前，我想见一个朋友。这可以吧？”
　　“属下当然不敢了。”任务完成了，两人仿佛都松了一口气。
　　“那好，你们两个留在这里等我，我去半个时辰就回来！”
　　“这……”两人面面相觑，迟疑不决。最后纵天咬一咬牙，道，“那好，属下两人就在这里迎候小姐回来。”
　　月芽回到破庙。这时阳昊早已窝在草堆中呼呼大睡。
　　不忍心吵醒阳昊，月芽轻轻来到他的身边，蹲下身子来，轻声道：
　　“阿昊，阿牙哥哥咬走了，要回苏州去，”她怜爱地摸了摸阳昊的脸颊。虽说两人相处只有一天的光景，但她心里已经把阳昊当成弟弟般看待。“我知道你不会是个平凡的孩子，别再当乞丐了，去替人做帮工、小厮，或者跑跑堂也可以呀，你终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她从怀中取出仅余的银两，却不小心带出了一块晶莹润洁的羊脂白玉。她拿出这块自小伴随着她的白玉，抚着上头精致的莲花图案，这是爹在她甫刚出生时送给她的，寓意她能像莲花那般纤尘不染。
　　月芽把银两放在阳昊的身边，再将白玉系在阳昊的脖子上。
　　“阿昊，这些银两就送给你用吧，反正我也用不着了。至于白玉……就权充是我送给你留念吧，你要好好保存啊。”
　　说完，月芽就起身，留恋地看了犹在梦乡中的阳昊一眼，悄然转身，踏着淡淡的月色，轻轻地走了。
　　一阵狂风吹过，破庙四周的树木“沙沙”作响。

　　待月芽走远后，原本该在梦乡中的阳昊蓦地睁开双眼。
　　刚才，当他听到月芽那声“谁？”的时候，就担心她去小湖边看个究竟。没想到碰巧听到了月芽和纵天、横地的对话。待月芽要回破庙的时候，他又赶了回来假装已然入睡。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月芽竟将随身剩余的所有银两和羊脂白玉留给了他。
　　阳昊啊阳昊，你以为你是万能的吗？这人世间复杂的情感岂能又尽如你所料？他心里嘲讽着自己的自作聪明。
　　他拿起那晶莹温润、精雕细琢的羊脂白玉，轻抚着上头细细的雕纹，仔细端详起这块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宝玉来。
　　白玉的造型是一朵初开的莲花，这一整朵莲花栩栩如生，更为巧妙的是在莲花的每一瓣的花瓣上都隐隐有一点淡淡的红晕，使人不得不佩服当初打造这件玉佩的玉匠的巧思。
　　抚着白玉莲花，阳昊唇边不由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刚才那两个自称什么纵天横地的男人是呼她作“月莲小姐”。
　　月莲啊月莲，月光下那出污泥而不染的雪白莲花。
　　思及此，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突然他发现白玉的背面似乎刻着些什么，翻过白玉一看，只见白玉背后刻着两行蚊蚋般大小的字，在月色下，只见上面写着：
　　玉莲香，银羽飘，桃李树下玉壶倾。
　　狂风起，轰雷惊，阴阳际会动京几。
　　看到这，阳昊不由紧蹙眉头，琢磨着上头句子的含意。
　　玉莲香，银羽飘……该不会是说只要跟着那带着莲花玉佩的女子，就能找到那随风飘舞的银色羽毛，或者是当白玉莲花开放吐芬芳的时候，那那银色羽毛就会出现？
　　想到这里，阳昊又开始头痛了。这九成九又是某人做的好事。先是要他下来找什么鬼佬子的银色羽毛，然后又编了这么一道谜语来考他。唉！现在只好随着那叫月莲的丫头去逛逛苏州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