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素琼》无言的苍狐

13、青霜素琼

　　一场大雪过，初晴天气。红泥小壶中绿意翻滚，冲出的白气伴着阵阵茶香暖了人心脾。雪水煮就的茶别有一番纯粹味道，寒意消融，只余一缕清气。今天是个顶好的日子。今天是空枢的生日。
　　今日起，空枢便十六岁了。不知不觉，竟已四年了，自那一日起，推门而入的少年长大了不少。云玦还清楚地记得初见时的少年，那是他两颊还有与他淡漠不相符的婴儿肥，面上的线条冷漠，拒人千里。而如今，仍是遗世独立般的淡墨色眼眸，只是凌厉眉目渐显出些万物不争的柔和，婴儿肥褪去了不少，愈发清俊。
　　“空枢，今日你可是寿星，岂能不到？”
　　此时，空枢被馆内的人围了几层，他身边一人见他有要推拒的意思，连忙说道。周围的人也跟着起哄：“就是就是！你可是寿星！”
　　空枢环顾四周，思量须臾，皱着的眉舒展开来，言语却依旧淡漠，就像他只是一个旁观者，而不是被围在中心的那一个。
　　“我去便是，不扫大家的兴。但我好歹半只脚踏入佛门，自当酒肉不沾。”
　　终于，在人们的簇拥怂恿下，空枢还是和他们一同去了。期间，云玦一直守着角落里的茶壶，靠在角落里目送他们离开。她还是有些失落，没人叫上她她倒不觉得什么，可是长生也跟着去了。他和空枢，直到消失在视线中也没回头看她一眼。好像至始至终都没注意到她。
　　棋馆一下子空荡起来，云玦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摆开茶具，按着记忆中的步骤泡起茶来。以前，在她还是云玦的时候，很喜欢看父亲泡茶，将一道道工序做得有条不紊的。后来她看齐斐泡茶，久而久之，也学了些怡然自得的风骨在里面。云玦今日更是泡得格外精细，恨不能融进全身心思来泡着一壶茶。

　　云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长生湖畔的，她本该去上学塾。空枢有住持教导，不用去学塾，长生有师父教导，也不用去学塾。她既没有住持教导，也没有师父教导，只能去上学。所幸还有闲人齐少爷，自从齐斐知道她上学塾后，齐少爷俨然将她旁边的位子做了自家书房，先生教导时，他自拿了一卷书看着，云玦遇见深涩不能懂的就问他，他也耐心的有问必答。不过云玦觉得主要是因为自己聪明，一点就透。除了这些，他还教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带她玩出些雅致。云玦觉得比自己在家学到的还多，丝毫没落下，等回去爹娘哥哥看见了，定要吃一吃惊。怀着这个小小的私心，她去学塾去的十分乐意。
　　今天也打算去学塾的，只是转来转去，回过神来才发现转到了这里。
　　云玦有些丧气且认命的在石案前坐下，安慰自己说是因为前几日齐斐同他父亲走了还没回，才不去学塾的。更令她丧气的是石案下一直放着的棋盘棋子上次拿了回去，只能捡些石块土块代替，百无聊赖地推算着。她总想找些事来做，想来想去却又无事可做。她只是怕，若不找些事做，压抑不住心头那点酸楚。虽然她知道不是空枢不待见他，可是，还是会难受的呀。
　　云玦一分神，忽然想到还好齐斐不在，不然定瞒不了他，苦涩的唇角竟然微微上扬。
　　这时，一枚小石头落在棋盘上，堵住了一小片棋。无需抬头，但见那双素净而骨节分明的手，就好像闻到了那双手的主人身上的檀香。
　　也就两盏茶的功夫，局势渐渐明朗了。云玦的手悬在空中良久，然后将手中的土块扔到一边去，败下阵来。
　　云玦没好气地瞪了空枢一眼，沾水在石案上写：“寿星你怎有空到这里来？”
　　空枢唇边勾起笑，像是化了的雪般温润柔和起来，说：“我本也不大喜欢去，所以逃了出来。你果然在这儿。”
　　“长生呢？”
　　“没他挡着，我要如何逃出来？”空枢眉梢一挑，笑意又多了分毫。
　　云玦听到后，眉眼一弯，抑郁的心情竟舒服很多。又继续写：“不是说盛情难却？”
　　“你不也没去？有什么意思。”怕是连空枢自己都不知道，他心情好时，语调中尾音轻挑，就像是他轻挑的眉梢，让这个寒冷的冬天变得温暖。
　　云玦傻傻地看着空枢，歪着头笑起来，好像得到了糖果。是啊，他不也不去了么？他不去的宴会，有什么好稀罕的。
　　忽然想到什么，云玦拍拍手中的泥，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锦盒递给空枢。
　　“阿缺，这是什么？”空枢打量着手里的小盒子，不大确定阿缺会送他什么东西。其实他会到这里来私心里也是为了云玦的那份礼物，如果没记错，阿缺明年就要走了。或许连他也没想到，他对阿缺送的礼物有着比自己所能想象的更大的期待。虽然去年阿缺送的是自己打磨的形状奇怪的一副棋子，嗯……前年是阿缺自己做的骨架歪歪扭扭的风筝……
　　这么一想，空枢调整了一下对手中物品的定位，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出乎意料的，锦盒里面安静的躺着一枚玉玦。玉玦由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雕成，上面盘旋着繁复而精致的纹路，隐隐能从纹路中看到一个龙形，像是这枚玉玦中盘横着龙的灵魂。玉玦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如同云玦浅笑的眼眸，浮光掠影，翩若惊鸿。
　　其实空枢不大会识玉，却也知道这枚玉玦价格必然不菲。确然他知道阿缺曾是个甚有名望的家族里的小公子，但阿缺被送来时已是家道中落，也就是说，这几年来他一直珍藏着这块玉玦，不曾舍弃，想必是弥足珍贵的。
　　“阿缺，它对你很重要对吗？这礼太重，我不能收。”
　　云玦笑着摇头，食指抵在唇边：不要给别人说哦。
　　然后，云玦沾水写：“这玉名曰青霜。贺生辰。”
　　“我不能要。”
　　云玦直接伸出双手让空枢的手握紧，不再笑，只是定定的看着空枢，目光满含期冀。
　　迟疑些许时候，空枢终于还是妥协，低下头去。再抬头时，刚才的犹豫迟疑已经消失无踪。相反的，他粲然一笑，说：“既是如此，空枢便却之不恭了！”
　　云玦忽然就明白了千金买一笑的意思，明白了拱手河山的心情。她机械的点头，有些呆。空枢平时不常笑，却也不会刻意板着脸一本正经。四年过去，云玦一直以为像空枢这样的，最适合淡笑，好显出他清逸出尘的气质。可他突然笑得这么孩子气吧，不得不说，真……好看呐。
　　这玉佩的价值，只不菲二字，其实有些绵薄。自己和陆怀东一桩指腹为亲的亲事，这玉佩是个信物。自己这里还有一枚同样制式的翡翠，名曰素琼。自己这枚素琼，纹路里乃是一个凤纹。这一对玉玦拼在一起，恰能拼成一个完美的环。这一对玉，工艺之精，玉质之极品，怕是这天下也难找出第二对。可是若要送给怀东，又是另一回事。怀东是个女孩子，这定亲的青霜可不能送给她。终于，在自己百般哭闹之下，青霜最终留在了自己手上，一戴就是这么几年。　　明年自己就要走了，这是送给空枢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这玉最能拿出手。反正只要不是给怀东就好了吧。明年长生过生时正好还余一个给长生。不行……长生冒冒失失的，打碎了怎么办？还是给齐斐好了，凤凰也很配齐斐。可是齐斐那么聪明，如果看出些什么又怎么好……
　　“阿缺，我带你出去玩儿。”空枢细致的抚着青霜，心情颇好。
　　“南迦寺？”云玦皱眉。在去那里玩儿这个话题上，空枢是个实打实的和尚。四年来，每次说起，总是思考很久，答案却千篇一律的是南迦寺。
　　空枢挑眉，伴着浅浅的上挑的尾音：“我听说这几日有戏班子在青淮表演，去么？”
　　云玦的眼睛一下子极亮，抓住空枢的袖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去去去！
　　“呵呵。”空枢揉揉云玦的头，软软的头发摸着很舒服，便又多揉了两下。笑容中带了微不可察的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