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素琼》无言的苍狐

1、楔子

　　身后的一切终归是远去了。云玦端坐在马车中，身旁是嘘寒问暖的娘亲。意外的，她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欣喜，甚至有些小心的和娘隔开些距离。其实，如果没有半年前那次，她是很想很想娘的，可是现在……云玦微不可察地坐得离娘远了一些。
　　云玦，云玦……她终于又是那个云家的大小姐云玦，而不是那个叫云缺的小哑巴。可是谁又知道，她是更喜欢那个被称作阿缺的自己，还是更喜欢那个被称作阿玦的自己？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云玦觉得有个人应该知道，可是她一直往车后看，一直看，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在视野中。
　　很久很久之后，云玦回忆起这一天时，只记得那天天色灰白，她一直坐在马车里，身后问轩棋馆的大字渐渐模糊不清……对了，还有莫长生那家伙在一直不停地挥手，跳着挥、跑着挥、哭着挥……还有，还有，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

　　五年前，云玦九岁。
　　她被送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爹爹，没有娘亲，也没有……声音。云玦知道这是为什么。
　　在她出生的时候娘亲差点死掉，后来爹爹请高僧看过，那和尚说自己命不好，她听到那些下人说自己命犯孤辰，九至十四岁不得在家，须在南方之类的。她不信那么爱自己的爹爹娘亲会不要自己，可是呀，自己还是被送到了这个叫问轩棋馆的地方，怎么哭怎么闹都没有用。
　　“喂，云缺是吧，别哭了你别哭了行不行？”长生皱着眉去戳云玦、现在是云缺的手臂。“师父说过，男孩子是不可以哭的。”
　　对，男孩子。问轩棋馆只收男子，所以现在云玦该是一个叫云缺的男孩子。云玦想跟这个叫莫长生的人说自己不叫云缺，也不是男孩子，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自从昨天她吃了一颗药丸，她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爹爹说自己说话别人就知道自己不是男孩子，自己就不能回家，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这个药要一年吃一次，自己乖乖听话，五年后爹爹会接自己回家。
　　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爹娘都可以就这样不要自己了？他们的小阿玦要变成没爹没娘的孩子了，他们的小阿玦要成为叫云缺的小哑巴了……云玦想到这里悲从中来，哭得中气十足。
　　长生挠头，拿这个刚来的小子完全没有办法。为什么师父要让自己来劝他呢？好麻烦的小子……记起今天下午和石头约好了要去后山玩儿，心里面更愁了。
　　“喂，你再哭我可不管你了啊。我真的不管你了啊。”长生看着师父不在，就要往外面走。
　　“我真的真的不管你了啊。”
　　察觉到长生真的离自己远了，阿玦慌忙抬起头来，小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头发也乱糟糟的。云玦想要开口说话，奈何怎么也发不出声儿，反而一口气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长生听见咳嗽不情不愿的转头，还在咳嗽的云玦看见他转头立马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手中不停的比划。
　　“我知道了知道了，你不想我走是吧。”长生挠头。“我不走也可以，但你要保证不哭了哦。”
　　云玦拼命地点头，甚至想要挤出一点笑，结果把自己滑稽的脸变成了滑稽的苦瓜脸。
　　“你别比划了，会写字吗？”长生看着一脸滑稽手脚不停的乱比划的云玦，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长生看起来比云玦还小，笑起来的时候就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云玦还是拼命地点头。她还有些抽噎，点头也点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拿袖子抹了抹脸，将一张脸抹得更花了。
　　长生有些无奈的看向云玦，指了指桌子上的砚墨。“你先研着墨，我去给你找点水洗脸。这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问轩棋馆收了一个小叫化子呢。”
　　云玦又点头，但是笑容有些瘪。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小叫化子，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叫化子。但她不能哭。一来这哭是一个体力活儿，她本不是一个爱哭的人，连哭了两天又没怎么吃得下饭，实在是有些没力气。二来她怕她一哭，眼前这个唯一肯跟自己说话的人也要不理不管自己了。
　　长生刚走没多久，云玦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连忙抬头去看。
　　很久很久以后，云玦每每想起这段初见，还时常唏嘘不已。若能回到过去，云玦一定会提前告诉那时的自己——千万不要喜欢上这个人，甚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心动。因为喜欢了，就是一辈子。可若是要不喜欢，自己又怎么舍得？
　　他和自己的初遇，他是那么美好如斯，而自己却这样狼狈。看见那个少年时，世界也寂寂无声，只有心还剧烈地跳动着，想是所谓命运之轮转动的声音。那之后的一切欢笑悲伤苦痛折磨绝望，都只能被称之为——宿命。